转变湘学风气的【王文清】

作者: 陈良心 | 来源:发表于2023-08-25 07:04 被阅读0次

    第七章第三节

    由理学而经学:转变湘学风气的王文清

    李肖聃《湘学略》称:“湖湘学业,光于中世,明清两代,彪炳四王”。所谓“四王”,指王夫之、王文清、王闿运、王先谦,皆卓然为一代鸿儒,在湘学发展史上地位崇高。岳麓书院山长王文清,高德长寿,著作等身。考其学术,崇朱张,重传统,诂经考史,由理学而经学,在考据中贯通“通经致用”思想,转变学风,实为湖湘学术事业在乾隆盛世的典型代表。

    一、生平与著作

    王文清(1688—1779),字廷鉴,号九溪,湖南宁乡人。自小聪慧,五岁发蒙,十岁能文。十一岁应考童子试,十三岁考中秀才,学政潘宗洛写诗,大加赞赏,其称:“长沙王生甫成童,食牛之气难为匹。坐前面试再而三,豫章出土岁几七。”(《嘤鸣集》转引自杨布生《岳麓书院山长考》)据民国《宁乡县志·先民传》记载,他是康熙年间岳麓书院山长廖俨最知名的弟子。但后来科场考试颇为不顺,乡试考了三届,会试考了五届,直到雍正二年(1724),三十七岁时才考中进士。从此步入仕途,开始其官宦生涯。六年授九溪卫(今属湖南张家界)学正,训导诸生,成就人才甚众,巡抚赵弘恩曾题赠“官寒望重,师严道尊”八字,以予表彰。他自己也有“盈庭桃李森多树,掩映椿萱映九溪”诗句,颇有自得之意,更自号九溪,以为纪念。九年,升岳州府学教授。乾隆元年(1736),试博学鸿词科报罢,大学士鄂尔泰、朱轼荐充三礼馆纂修官。次年授内阁中书舍人,历宗人府主事兼律吕正义馆纂修官、经史馆校勘官,以博闻强记名称京师,时有“记不明,问文清”之谚。十一年,诸馆书成,吏部议叙第一,考取御史,钦定一等第三名,以父老乞假终养回籍。从此不再入仕,时年五十九岁。

    回湘后,王文清以讲学著述,弘扬湘学为乐事。乾隆十三年(1748),应长沙府知府吕肃高之聘,王文清首任岳麓书院山长。上任伊始,他就面临着中兴书院的重任。其时,湖南巡抚杨锡绂欲以城南书院代行岳麓“通省肄业之所”的地位,书院发展受阻,院舍几乎“鞠为茂草”。在任一年多,制订学规,颁示读经、读史之法各六条,勉力训导,“及门多应童子试”,“入泮者凡十余人,后中式者数人,其姓名今犹勒讲堂右壁。于是读书士子争束行李,渡江肄业岳麓。当事亦以师生膏火移归岳麓书院中,而岳麓书院遂从此中兴矣”(《湖南文征·岳麓书院四公德政纪略》)。对此,他后来也颇为自得,曾作诗云:“戊辰逢太守,请我主讲肄。从者八十人,蛟腾云雨施。此地遂中兴,刻石留文字。”(《王文清集·岳麓留别诸子长句》)

    王文清首任岳麓书院山长仅一年多,就因父亲王礼华的病逝而告结束。其后,虽“以潜心经学”,得应大学士史贻直、阿克敦,侍郎梅瑴成等人“诏举经学”之举荐,在乾隆十七年(1752)冬曾有短暂入京补官的经历,但主要精力放在读书、讲学、著述上。二十五年,应聘担任宁乡玉潭书院山长,补辑《玉山书院志》,宁乡知县陈善谟赠“风高千古”匾。二十六年,当事聘主长沙城南书院,他以年高未就。乾隆二十九年,以七十六岁高龄再任岳麓书院山长。任期八年,有功于岳麓者,概括起来有两点。第一,接续首任山长订立学规、颁布读书法之举,制订《岳麓书院学箴九首》,完善书院规程,推行其日臻成熟的教育方法与主张,详情将专门讨论,此不赘言。第二,协助巡抚、驿宪等地方当局重修院舍,拓开学圃,蓄禁学山,配备更夫护院防盗,恢复大门旧制以避白虎煞之害,事迹详载其《岳麓书院四公德政纪略》中。以其“亲历其事”,所谓四公德政,亦即山长德政,因而冯开之在《岳麓书院记》中亦盛赞其功,且谓“此固当事之从善如流,抑亦先生之与人为善”(秦薰陶《王九溪先生年谱》)。

    乾隆三十七年(1772),王文清八十五岁,以题留期满,坚决辞去岳麓书院山长职务。归家以后,继续以著述、刻书为事。又于老家建铜瓦桥,以便交通;在县城县署旁建通族祠堂,春秋祭祀,以和睦宗亲。四十四年,卒于家,终年九十有二,成为岳麓书院山长中最长寿的人。

    王文清诂经考古,著述宏富,计有五十种之多,卷帙近千,远较船山遗书四百馀卷为多。当年刊行者有二十二种,其目如次:

    《周礼会要》六卷、《仪礼分节句读》四卷、《考古略》八卷、《考古略补》六卷、《考古原始》六卷、《读古纪略》四卷、《锄经文略》八卷、《锄经余草》十六卷、《锄经续草》四卷、《锄经薤露吟》二卷、《锄经寄生草》一卷、《锄经风烛吟》四卷、《海内嘤鸣集》六卷、《分类三字经》一卷、《天禄拟草赋》二卷、《九溪家训》一卷、《朱子性理吟》一卷、《五代史考证》二十三条、《岳麓书院学约》一卷、《宋儒理学考》一卷、《短篇文稿》和《短篇官稿》若干卷。其中《周礼会要》、《考古原始》、《考古略》、《锄经余草》四书收入《四库全书》存目。另外,还主持纂修乾隆《长沙府志》五十卷、乾隆《宁乡县志》十卷首一卷,辑补《玉山书院志》。

    因卷帙浩繁,当年未及刊印者二十八种,其目如次:

    《考古源流》六百二十八卷、《典制大文考》一百六十卷、《历代诗汇》五十卷、《周易中肯》八卷、《史事》四卷、《随手杂记》四卷、《三礼图并图说》八卷、《丧服解》十卷、《祭礼解》十卷、《乐制考》十卷、《乐律问对》四卷、《校订五代史》一卷、《日记杂录》二十卷、《寿世丛书》十卷、《姜氏注解三字经》一卷、《随便锉录》八卷、《行己录》十卷、《治生要术》四卷、《古今梓玉》十卷、《诗文话》六卷、《医方小录》八卷、《谚语省心录》四卷、《地理抄录》八卷、《阴符经发微》、《经义文便录》、《文事日记》、《观其录》和《四六偶成》等若干卷。其中《考古源流》一书由陈宏谋录副存于京师。

    时至民国,未刊稿化为灰烬,已刊之书鲜有传本,宁乡秦薰陶成《九溪先生著述要目》,收书三十四种,又与九溪六世孙王赓猷等刊印《九溪遗书》。而今其遗作尽入《王文清集》,收入《湖湘文库》,读者可以参考。

    二、教育实践与教育思想

    王文清两任岳麓书院山长、一任玉潭书院山长,多次出任湘桂两地高官家庭教师,并纂修《玉山书院志》,有长达三十年教书育人的人生经历,门徒众多,“成就者四百余人”,成果丰硕,堪称勋德名师。考其教育思想与实践,主要体现在其《岳麓书院学规》、《读书法》与《岳麓书院学箴》之中。

    制定规章,指导读书与教学,是岳麓书院的传统。宋代张栻的《岳麓书院记》只规定岳麓的教育方针,第一个正式学规是《朱子教条》,即朱熹的《白鹿洞书院揭示》。明代则只有“程子四箴”及世宗的《敬一箴》。但这些大多侧重思想修养,很少具体条款规定,词简意赅,富有启发,易于记诵,反映了书院注重“无形规范”的特点。到清代,特别是康乾之世,随着官学化程度的加深,岳麓学规不断增加,对修身养性、为德治学以致日常生活行动之种种规定限制,日臻严密具体。顺治九年(1652),书院刊立“卧碑”于明伦堂。这是一个渗透了封建专制主义的条规,是政治的产物,对于发展学术和教育有百害而无一利。康熙五十六年(1717),李文炤总结自己以往的教学经验,参考《白鹿洞书院揭示》,制订了《岳麓书院学规》八条。乾隆十年(1745),杨锡绂就任湖南巡抚,“就平日揣测所及与所闻于父兄师友者,列为学规教条”规范诸生,又成《岳麓书院学规》四条。十三年,山长王文清制订《岳麓书院学规》十八款及《读经六法》、《读史六法》。二十九年,王文清再度受聘为岳麓书院山长,感到前订规法有缺陷,因而再以四言诗形式作《岳麓书院学箴九首》以为补充。

    如果说李、杨二氏所订学规标志着岳麓冲破“卧碑”藩篱,恢复宋明传统的话,那么乾隆十三年(1748)王文清手定《岳麓书院学规》及《读书法》,又反映出它开始受到新的学风影响,走向经史之路了。乾隆年间,朴学之风兴起,王文清受其影响,“淹贯群籍”,熟于经史,官纂修、校勘时就名震京师,时有“记不明,问文清”之谚,可见其功力之深。主持岳麓书院之后,他即订立规法,以其学训勉诸生。学规共十八条,前十条讲忠、孝、庄、俭、和、悌、义等道德规范,后八条则规定了学习内容,涉及课程安排,提出了过笔、争疑、完课、早起等具体要求。此规由学生曹盛朝、吴绍熙等四十七人嵌于讲堂,兹将全文抄录如下:

    岳麓书院学规

    一、时常省问父母。一、朔望恭谒圣贤。
    一、气习各矫偏处。一、举止整齐严肃。
    一、服食宜从俭素。一、外事毫不可干。
    一、行坐必依齿序。一、痛戒讦短毁长。
    一、损友必须拒绝。一、不可闲谈废时。
    一、日讲经书三起。一、日看纲目数页。
    一、通晓时务物理。一、参读古文诗赋。
    一、读书必须过笔。一、会课按刻蚤完。
    一、夜读仍戒晏起。一、疑误定要力争。

    《读书法》,碑刻题作《王九溪先生手定读书法》,分作《读经六法》、《读史六法》两部分,同治《岳麓续志》并无总标题,而是分别题作《王九溪先生读经六法》、《王九溪先生读史六法》,两相对照,内容完全一致,兹据碑刻移录如下:

    王九溪先生手定读书法
    读经六法
    一、正义。二、通义。
    三、余义。四、疑义。
    五、异义。六、辨义。
    读史六法
    一、记事实。二、玩书法。
    三、原治乱。四、考时势。
    五、论心术。六、取议论。

    应该说,读书法是王文清六七十年读书、治学经验的高度概括。以读经而言,十三经乃儒家两千余年裁汰积淀的产物,可谓“万世不变者”,具有神圣性,遵从理解是一般的读经原则。王文清却不然,教诸生从“正义”到“通义”,始得知其然,进而发现余而未尽之义,有所怀疑,提出不同看法,并辩难而形成自己的观点,此则余义→疑义→异义→辨义之逻辑顺序,由知其然而达至知其所以然,并进而跨入认识的自由王国,符合认识论的规律,此其一。其二,更重要的是追求学术自由的精神,敢于怀疑经典,正义、通义之后,犹能余义、疑义、异义、辨义,确立自己的观点,成一家之言,实属难能可贵,当可视作理解岳麓学术,乃至湖湘文化的密码。本此精神,一以贯之,读史之法最终也落实到“取议论”,要有自己对历史的看法,面对治乱时势要有自己的主张。其实,王文清在乾隆二十五年(1760)任玉山书院山长时,还颁示过《读书法九则》,虽然他没有将其移植到岳麓书院,但借此可以了解其一贯主张,谨摘其目如次:读书要专、读书要简、读书要极熟、读书要立志、读书要看书、读书要养精神、读书最要穷经、读书要看史鉴、读书要下笔不俗。

    乾隆二十五年(1760),王文清在玉山书院还作有《铭言》九首,用以训导诸生。二十九年,任岳麓山长之后,他将其修改,以《岳麓书院学箴》为题,颁示肄业诸生。

    需要指出的是,乾隆年间王文清主讲岳麓、玉山两书院,虽山长身份相同,但书院则有省会、县级的差别,学规、铭言、学箴之间名称的变异、字词的改动、条文的增补删改,表明学规在不同地区不同级别的书院是可以移植转换的,虽然省级可以影响县级,县级也可以影响省级,并无定制,但学风随山长转移变化则是一个不变的规律。

    综上所述,王文清的教育思想,大致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以德为本,德智并育,不徒以制艺相标榜的教学理念。自南宋张栻在《岳麓书院记》中说“岂特使子群居佚谈,但为决科利禄计乎?亦岂使子习为言语文辞之工而已乎?盖欲成就人才,以传道而济斯民也”,就奠定了这种基调。王文清继承传统,加之自己的体悟,将其精神贯穿于日用伦常之中,形成了自己别具一格的特色。《岳麓书院学规》十八条,前十条是德育,规定了生徒在道德、品行方面的行为规范,后八条为智育,规定了生徒的学习态度和方法,但其中也饱含德行的养成。两者合起来,古人称作“进德修业”。“通晓时务物理”,延续湘学的一贯传统,提倡“经世致用”之学;“疑误定要力争”,提倡怀疑和论辩精神,要穷根究底,不能不求甚解。从内容上看,《学箴》是《学规》的扩充与升华,前六首讲德育,后三首讲智育。无论是学规还是学箴,无一字涉及八股文的写作,说明王文清反对把科举考试作为生徒学习的标的,只为科举而学习。王文清在自己的诗词中也多次提及这个问题,如他在《留别岳麓书院诸生六首》中说“帖括消磨几晦暝,可怜刍狗尽伶俜”,指责对帖括时文的沉迷浪费了诸多光阴。

    第二,不迷信古人,敢于怀疑的治学精神。王文清是一个学术大家,经史之学造诣尤深。为了给弟子指示读书、治学的门径和方法,他将自己数十年攀登书山、畅游学海的经验高度概括,形成了十二条《读书法》。如前所述,它已不仅仅限于读书之法,而成为学术研究的重要原则,体现古代书院敢于怀疑,追求学术自由的精神,包有西方现代大学所谓学术自由、教育与科研相结合的精神,其教育思想之高瞻,由此可见一斑。

    第三,经世致用的教育准则。经世致用思想源远流长,至宋代,胡安国、胡宏父子将其与理学相结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湖湘学派,“盖欲成就人才,以传道而济斯民也”成为岳麓书院教育理念的主干,也成为岳麓书院传承斯文不坠的精神内核。然明清以来,书院生徒溺于制艺八股的现象十分普遍,而对经世致用之学涉猎有限。王文清对于此种现象十分忧虑,因此上任之初,就把以教育通经世作为自己的教育准则。如《学规》中的“通晓时务物理”,《学箴》中的“礼乐兵农,经天纬地。错节盘根,用无不利”,告诫诸生把知识学习的终极目的归结到“用”,用以治国,用以养民,用以处事,而不止于科举考试。对于科举中式,行将迈入仕途的弟子,王文清更是谆谆教导、殷殷告诫他们要“经世致用”。他在《送岳麓中式诸徒》中写道:“从来读书人,苍生命所寄。我仕未亲民,到老心犹悸。行矣望贤达,好张吾道帜。”希望诸生将所学用于治政养民,并发扬光大。不仅对于诸生,对于自己的儿子,他也希望儿子能认识到“学者尚器识,文艺其次已”(《王文清集·枢儿入泮即事》)的道理。可以说,王文清掌教岳麓九年,使书院“经世致用”的思想内核重新勃发,此后各届山长将这种教育思想一脉相承,奠定了清代岳麓书院鼎盛的基础。

    三、由理学转向经学

    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说:“这个时代的学术主潮是,厌倦主观的冥想而倾向于客观的考察”,“支流是,排斥理论,提倡实学”。王文清一生“独治朴学,淹贯群籍”,“以群经教授诸子”,“梯航后进”,使岳麓学风由理学而趋于经学。考其学术事业,既能看到这时代的“主潮”,又可看到“支流”。

    王文清治学、授徒之崇理学而守朱张,已如前述,实属承绪守成,传统使然,“知其得力于宋学者深也”,虽可视作特色,但其最大的成就与贡献则在经学,并由此而转变湘省士习与学风。诚如前人所称:“明清之际,工诗文者稍有传人,而专精经术者绝少……王先生九溪,独治朴学,淹贯群籍,卓然为一代鸿儒。晚年主讲岳麓书院,以群经教授诸子,阐发先儒性道心传,梯航后进不少,吾湘学蔀为之一开。如是大湖南北,莫不知九溪先生之名。”(《王文清集·叙二》)

    抗日战争时期,湖南大学教授李肖聃讲授《湘学略》,虽然当时九溪先生“遗书不行于士林,后学寡知其名姓”,但他坚称:“湖湘学业,光于中世,明清两代,彪炳四王”,将王文清与王夫之、王先谦、王闿运并称。湖南四王,各有所长,王夫之以《宋论》“识冠古今”,王闿运以《湘军志》“文追班、范”,王先谦则“注史尤多”,而王文清“集《典制大文》百四十一卷,著《读古原始》十余万言,而其《考古源流》一书,尤为毕生精力所萃”。在李教授看来,“先生拔起家乡,独治朴学,由教授而举鸿博,自中书入位纂修。经礼与于校刊,律吕又其专习。于是,有《周礼》、《仪礼》会要之作,有《仪礼》分节之编”。其“事见《皇清经解》,详于《十学薪传》”,故巡抚陈宏谋“表其闾为经学之乡,上拟郑康成通德之里”。以王九溪经学之乡而比汉代大家郑康成通德之里,可谓极高称誉,这是对王文清经学成就的高度赞扬与肯定。而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贺、魏二贤《经世》垂编,而先生《典制》实开其先;邹究坤舆,左精《纪要》,而先生释地,致精水道;曾、王、二郭士礼最明,由先生开道,后进循程”(李肖聃《湘学略·九溪学略第九》)。盛赞其开启湖南晚清学术辉煌的“开道”之功。所言甚是,将王文清置于有清一代湖南学术的发展史中作整体评估,更能突显其承旧启新,开启地方学术转型之门的历史作用。

    王文清的经学功底,奠定于在京城三礼馆、律吕馆任职时的熏陶与锻炼,修纂三礼,考订五代史,使得其以三礼之学为代表的经学具有精于考据的特色。而其礼学研究的着力点放在对典章制度之考证,以为时用,这又源自于湖湘经世致用的一贯传统。王文清在《考古源流自序》中云:

    渔猎古典制诸书,窃叹其卷帙浩繁,东藏西库,百宝在前而不能荟萃归一,撷甚劳。乃步其源流,汇为一书,去华存实,补阙剔纷……为门二十,为卷六百二十有八,合《三通》《学海》《玉海》《元龟》《考索》《衍义》《典汇》《裨编》诸本校之,则卷帙不必全收,而要义已具是矣。(《王文清集》)

    可见他于典章制度之研究,不同于专注于文字、文献或音训等考证的纯汉学研究,注意力集中在时王制度的研究,把学术考据与现实的经世致用紧密结合起来,达到有裨实用的目的。

    《考古源流》为王文清之代表作,可惜因未能刊行而丧失殆尽。所幸有节略本《考古略》一书传世,可以窥其全豹。从中可以看出王文清礼学之考据倾向。应该说,就考据学而论,他与顾炎武、阎若璩仍有差距;就礼学而论,亦不同于毛奇龄、方苞。王文清因参与《三礼义疏》的编纂,主要工作是从汉注唐疏中去梳理礼制的源流,而不是还原古礼的原貌。王氏重流变,毛奇龄等人注重考辨源头。但他对于清代湘省经学研究有“开道”的功劳,湘省学术遂以此转变,学者由“承康雍馀风,虽务博洽,而犹服膺宋儒学”,向重视经史考据之学过渡(《宁乡县志·王文清传》)。诚如清人冯开之《岳麓书院记》所言:“先生教人,不徒以文艺相尚,崇朴黜华,循礼守约。每升堂讲学,凡四书、六艺悉博采群儒绪言,衷诸至当,下及诸子百家、诗古文辞,亦喜时与商榷,俱卓然示以指归。今先生主岳麓讲席时所订学约,仍嵌于讲堂壁间。自是湖南士子,羞为八股试帖,相从于经世致用,其后曾、左、彭、胡崛起中兴,盖先生已开其先河。”(《海内嘤鸣集》)

    四、九溪之学与船山之学的异同

    王文清治学,光明广大,巡抚陈宏谋称“其书囊括渊博,洵为宇宙大观”,“恒于注疏外,别有心得,理精识卓,能阐发前人所未发”,因而表其乡曰“经学之乡”(陈宏谋《经学之乡碑跋》)。民国《宁乡县志》载:其“学既淹贯,践履尤严”,“著书几及千卷”,以其“征引富,考核精”,“故梅瑴成、方苞之伦,皆盛相推挹”。其高足弟子新建吕泰,“尝撰《十学薪传》若干卷,于文清学术源流,推阐至悉。……读《薪传序》,亦足窥见崖略焉”。考吕泰《十学薪传》,第一次整理其师的著述,号为“九溪学术”,分为十类:一易,二书,三诗,四礼,五乐,六春秋,七天文,八地理,九算术,十说文,蔚为大观。

    王文清与王夫之,其名并列“湖南四王”,其道德文章实可相提并论。船山、九溪皆致力于经世之学,船山卒后百馀年,其遗书一刻于邓湘皋,再刻于曾国藩,而九溪著述已作星散,后进不知其名,正史不列其传,显晦迥异,遭时差隆,令人感慨不已。及至民国年间,湖南省文献委员会委员秦熏陶,以九溪故里后学,痛先生遗书之不传,遂致力搜集,著有《二王学述》、《王九溪先生年谱》诸书,以及《九溪先生著述要目》,并与九溪先生六世孙王赓猷、堃猷兄弟刊刻《九溪遗书》第一辑,又作《二王异同辨》一文,论述船山、九溪学术的三同四异:

    船山承晚明王学空疏之后,独尊濂洛关闽之绪;九溪于乾隆汉学昌隆之时,笃宗朱子,其同一也。船山考订群经,著述甚富;九溪经学,名重当时,其同二也。船山修永历志,于永历死难诸臣,阐扬备至;九溪纂《湖南通志》、《长沙郡志》等,于忠孝廉节,极为关心,一字之成,千金不改,其同三也。

    船山史论,议论高超,其《读通鉴论》、《宋论》诸书,卓越千古,首重华夷之辨,政事独尊儒术;九溪著《考古源流考》、《典制大义》,于古今典章制度考据甚悉。一则尚论史实,见识宏通;一则考订典章,记问渊博。如鸟双翼,各足千秋。治史之法不同,治学之方亦别,其异一也。船山治经,好为创见;九溪笃守先儒之法,惟恐或失,不敢立异鸣高。其异二也。船山于诸经,精于《周易》;九溪邃于《三礼》,其异三也。船山著述,一百五十年后邓、曾争刻,复见于人间;九溪一生精力在《考古源流考》、《典制大义》二书,因其卷帙繁重,无力付梓,吩咐子孙,迄今已散失无存,其已刻诸书,亦多为孤本,其异四也。(《湖南文献汇编》)所论诚是,当属不刊。于此同与不同,我们能够深切体会明清之际湘学发展的生气与繁荣。

    王文清既为经师又为人师。为经师则“独治朴学,淹贯群籍,卓然为一代鸿儒”;为人师则“于吾楚诸儒,最为老师”(《王文清集·叙一》),“梯航后进不少,吾湘学蔀为之一开”,“成就者四百余人”,九溪之后,继者不绝,卒开晚清湖湘经学之大盛。王氏著述,卷帙近千,可惜多已散佚,“文之精者不存,存者或非其至”,因此“遗书不行于士林,后学寡知其名姓”(《湘学略·九溪学略》)。但是王文清对于清代湖南学术影响巨大,因此前有民国湖南大学李肖聃教授著《九溪学略》,今有陈代湘主编《湖湘学案》一书专列“王文清学案”,又有黄守红广泛搜罗,点校出版《王文清集》,盖为聊补先生“九泉之憾”,并为后来者了解、研究九溪经史之学提供文献支撑。


    附录:清朝岳麓书院院长王文清

    王文清(1688年-1779年),字廷鉴,号九溪、徵君,湖南宁乡铜瓦桥(今属夏铎铺高新社区)人。清代文学家、经学家、教育家。

    王文清五岁时入私塾。十岁能文。雍正二年(1724年)进士及第。历任九溪卫学正、岳州府教授、中央三礼馆任纂修、宝庆府教授。后又荐为内阁中书兼律吕正义馆纂修,参与修撰《律吕正义》。乾隆五年(1740年),兼任经史馆校勘,参与校勘《五代史》。不久,改任三礼馆副总裁。乾隆八年(1743年),奉旨重校《五代史》。乾隆十一年(1745年),诸馆书成,铨叙第一。不久,考取御史一等第三名,从此名动天下。时任刑部尚书,其父去世,回乡服阕,王文清从此不问政事,埋心著述。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卒于乡,终年91岁。

    王文清治学严谨,学生多有成就,是书院历史上最有名望的山长之一,与王夫之、王闿运、王先谦并称清代湖南“四王”。其提出的“士先器识而后文艺”的教育培养目标,影响着后世的教育。其著有《考古源流》《锄经余草》《周礼会要》等。

    传记

    王文清,字廷鉴,号九溪。通经史,娴掌故,十岁能属文,十三补弟子员。督学潘某、巡抚赵某深赏之。廿六岁登贤书,遍游名山川,交海内知名士,学益进。雍正甲辰进士,补九溪卫学正,改补岳州府教授。举鸿词科赴都,充《三礼》馆篆修,次年选宝庆府教授。大学士朱某奏留篆修,授中书科中书舍人,兼《律吕正义》馆篆修,迁宗人府主事,旋调经史馆校勘。以父年老假归,四月复馆,奉上命校勘《五代史》,摘进三十四条。丙寅,诸馆书成,优叙考取御史,旋乞归养回籍。越六年,诏九卿以上各举经学一人。大学士史贻直、阿克敦、侍郎梅鼓成皆以文清名入荐,调取赴京,值父丧不赴。服阕戚友促行,戚然日:吾始仕为禄养计,今无可养,厚糈何为?且自筮仕以来,未补外职,是天假以读书缘也。再出或外补,著述不几荒乎?遂不往。惟延课子弟及聘修《志乘》,则曰:此足资吾考订也。中丞陈某施其宅曰:经学之乡。延主岳麓书院讲席六年。文清自通籍后,门下士成就者四百余人,凡名公巨卿无不折节交之,赠答诗文盈箧。所著书刊行数百卷,手录稿本共七百六十余卷,藏于家。寿九十三卒。嘉庆壬申岁,岳麓肆业生柑其主于三阁大夫祠,春秋致祭,戊辰人祀乡贤。(嘉庆二十一年《宁乡县志・人物》)
    文清,康熙五十二年癸已中湖广乡试,雍正二年甲辰进士,六年补九溪卫教授,九年改岳州府教授,十二年丁艰归。乾隆元年应举博学鸿词,召试报罢,鄂尔泰等奏充《三礼》馆篆修。二年选宝庆府教授,鄂尔泰复奏留授内阁中书科中书舍人,四年迁宗人府主事兼《律吕正义》馆篆修、五年兼经史馆校勘。京师为之语曰:记不明,问文清;解不真,问维新。维新,茶陵彭尚书,时充《三礼》馆副总裁也。八年秋,假归,十一年夏,诸馆书成,铨叙第一,考取御丁史一等第三名,以父老乞养归,时年五十九。尝主玉山书院,补撰《书院志》。晚岁以未刊著述七百三十卷手稿,分授子孙珍守。祁隆四十四年卒,寿九十二。(民国三十年《宁乡县志・故事编》)

    人生经历

    王文清(1688—1779)字廷鉴,号九溪。宁乡(今湖南宁乡县)人。清世宋雍正二年(1724)取进士。1728年授九溪卫学正。1731年转为岳州府教授。高宗乾隆元年(1736)应试博学鸿词,未入选。大学士鄂尔泰、史贻直、阿克敦、侍郎梅钰成,以其潜心经学,术有专精而推荐为三礼馆篆修官。次年选为宝庆府教授、三礼馆总裁、大学士宋式上奏请留,改补内阁中书科中书,负责编修《律吕正义》。1739年,升宗人府主事。1740年至1745年,均兼三礼、律吕、经史诸馆职。次年诸馆分成,考御史,钦取一等三名。不久以父年老辞官还乡。1747年应长沙知府吕肃高聘,修《长沙府志》。次年春、出任“岳麓书院”山长,手订学约18条。同年于书院兼修《宁乡县志》。1749年台举经学。1754应广西布政使之聘,赴桂林课其子弟,并应得州知府之聘,修《浔州府志》。1760年,任宁乡“玉山书院”山长,补辑《玉山书院志》。次年聘主“城南书院”,未及赴任,被巡抚陈宏谋延请至署,与商政略。1764年,巡抚乔光烈承陈宏谋之意,再度邀聘为“岳麓书院”山长。同年作《学箴》9首刻于石。1772年以老(85岁)请辞归里。前后两任岳麓书院山长10余年,培养出有成就的学生数百人,为湖南教育事业作出了贡献。其学识渊博,贯通经籍,于《礼》研究尤深。在三礼馆任编修时,桐城派著名学者方苞对其十分尊敬。其后,湖南巡抚陈宏谋曾表其里门曰“经学之乡”。1779年卒,终年92岁。著述甚丰,存者千卷。著有《周礼会要》6卷、《仪礼分节句读》、《考古源流》628卷、《典制大文考》160卷、《历代诗汇》50卷、《考古略》8卷、《三礼图》5卷、《丧服解》10卷、《祭礼解》10卷、《乐制考》10卷、《乐津问对》4卷、《周易中旨》8卷、《阴符经发微》、《校定五代史》、《行己录》、《家训》、《治生要求》、《锄经文略》、《锄经续草》、《诗文略》等。

    个人作品

    著述甚丰,存者千卷。著有《周礼会要》6卷、《仪礼分节句读》、《考古源流》628卷、《典制大文考》160卷、《历代诗汇》50卷、《考古略》8卷、《三礼图》5卷、《丧服解》10卷、《祭礼解》10卷、《乐制考》10卷、《乐津问对》4卷、《周易中旨》8卷、《阴符经发微》、《校定五代史》、《行己录》、《家训》、《治生要求》、《锄经文略》、《锄经续草》、《诗文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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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转变湘学风气的【王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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