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碎了的宁静

作者: 北方樵夫1 | 来源:发表于2020-12-29 08:47 被阅读0次

楼区的清晨是从喧闹开始的。

天刚麻麻亮,各类叫卖声开始登场,吵你没商量。最先是卖豆腐的吆喝声,接着是卖豆包、馒头、花卷的;然后是郊区小贩子卖小葱、白菜、西红柿的……

最可恶的是那些骑三轮换煤气的家伙。他们使用高分贝的电喇叭,操着早些年电视剧《马大帅》中范德彪的台词:“换气”。“换”和“气”两字之间相隔很长,而且还带有颤音,等“气”字的尾音发完,好像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了。

那高分贝的喇叭声,从这个小区窜到那个小区;从清晨一直嚎到天黑,余音缭绕,从不歇晌。想要清静一会儿透口气,都成了一种天大的奢望。

早些年,镇子是宁静的,特别是我家居住的偏僻旮旯更是宁静。清澈的汤旺河在我家的北面分了个岔,冲积出一爿不大的小岛,稀稀拉拉的二十几户人家住在那河叉的裤裆里,我家的房子就藏在岛上一片蓊郁的林子里面。

那时岛上人家少,白天大人上班,小孩上学,巷子里一片寂静。晚上,银光泻地,周遭的树木吐着沁人的清凉,飘过草地,灌满了家家的院子

鸡上架,猪进圈,街坊们聚集到巷子里的老榆树下闲聊,清凉的夜气脱掉了人们一身的溽热,随便搬个木墩儿放到屁股底下,就算进入了角色,东家长,李家短,话题永远都是那些陈年谷子烂芝麻的旧事。我们孩子不管这些,我们绕着大榆树嬉戏、打闹,树梢上都挂满了爽朗的笑声。

夜深了,四周寂静不下来,小岛搂着劳作一天的人们酣酣地睡去,除了偶尔听到邻居家三两声狗叫,再就是远处的蛙鸣。有时半夜出去撒尿,都能听到园子里庄稼“嘎巴,嘎巴”的拔节声。

到了九十年代初,镇子里开始兴建楼房,看见别人家住进楼房,自己心里也怪痒痒的,于是光着屁股坐了把花轿,四处举债,才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

当时镇子里的楼房少,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早上可以看到东边的日出,晚上可以瞧见西面的晚霞,北面的大堤外是滚滚的汤旺河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妻子更是高兴得心花怒放,逢人就说:“住楼就是舒坦,视野老开阔了,一眼都能看到遥远的国境线。”

可好景不长,不到几年工夫,四周又建起了许多楼房,东边的日出被吞噬了,西面的晚霞变成彩色的霓虹,北边的河水被楼房隔在了镇外。镇子上的“肉食者”们罔顾一切地开发,开发,恨不能把整个镇子都戳上楼房。

有时我回到家里感慨两句,妻子赶快制止:“快去洗手吃饭吧,咸吃萝卜淡操心,一个人拜把子,你算老几呀?”

楼群的兴起,人群的集中,不可能不滋生多种附带品,比如喧闹。这也正常,买楼只能证明你的购买力,住楼才能检阅你的忍耐力,你享受了繁华,总得要分担些繁华而滋生的喧闹。

中午回家吃过午饭,本想躺下休息一下,可人欲静而声不止,楼下的喧闹却没有歇晌儿的意思,南腔北调的叫卖声又死乞白赖地钻进我家的窗户,既不温柔,也不友好地考验着我的耐心。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叫骂,骂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金属的敲击声。我顿时困意全消,傻呆呆地伏在窗台上看起了热闹,原来是两个拣破烂的,因为几个矿泉水瓶子在垃圾箱边打了起来。

开始是叫骂,继而是撕抢,抢到矿泉水瓶子的扬长而去,没抢到的气得用二齿钩子使劲敲击着垃圾箱,响声震天。

凡事都不是绝对的,掰开揉碎说,早些年的镇子也不消停,不过在我看来,那不属于喧闹,而是热闹,或者说是一种天籁。

每天清晨,燕子第一个登场,热闹的叽喳声就会毫不客气地掀开窗帘,钻进屋里,野蛮地敲击着人们的耳鼓,提示人们:别睡懒觉了,该起炕了。

大人们穿衣下炕,去园子里做活儿,我们小孩子不管那一套,翻个身,又睡起了回笼觉。

日出三竿,蝈蝈和蚂蚱便隆重登场,房前屋后的“吱吱”声连成一片,蝈蝈和蚂蚱们边在草尖儿上悠闲地荡着秋千,边用大腿儿擦蹭着膀跟儿的音膜儿,声音尖细而悠长,阳光越足,声音越响,整条巷子就成了跳动的音符,只有雷声大作,大雨滂沱时,它们才停歇下来,躲在庄稼叶子下面窃窃私语。

等到夜幕降临,蛙声便接管了整个镇子,蛙声跌宕起伏,响遏行云。那时家里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吃完晚饭,早早我们就被父母撵去睡觉,躺在炕上总是让蛙声噪得心烦,耳朵里好似充斥着成千上万只青蛙欢快的歌唱。

在我的印记中,开始时只是一只青蛙的叫声,然后就有无数只青蛙在四面八方响应,从而上演了一出恢宏、响亮的大合唱。听了一会儿,耳朵就会中邪,好像坑沿边,脚底下,窗台上,到处都能听到蛙声,周遭形成一片宏大的聒噪。那聒噪使我初夏的夜晚延长了许多。

蛙们在不停地歌唱,它们嘴的每一次张合,都是对生活的一次欢呼。久而久之,人们已经不去理会这种聒噪。如果哪一天的夜里没有蛙声,人们睡觉都会感到不瓷实。夜晚,我们枕着蛙声入睡。

如今楼房越来越密,越来越挤,喧闹已成了主旋律,燕语和蛙鸣已逃遁得无影无踪。

喧闹了一整天的电喇叭歇场后,小区该清静一会儿了吧?谁知好戏还在后面,夜幕刚刚降临,一场更喧闹的大戏上演了。

我居住的楼是商、民两用楼,三楼以上是住宅,一二楼是门市,其中有两个串肉店,还有几个歌舞厅,白天他们大门紧闭,可一到天黑,便霓虹闪烁,红唇靓女陆续登场,三教九流趋之若骛,这里成了一片翻版的“大上海”。

歌声、嚎声弥合着天地,男唱、女唱、男女唱,南腔北调。其中也不乏五音不全、大字不识一口袋的主儿,唱出的歌曲鲁鱼亥豕,形成一股强大的噪声。

那噪声从歌厅里一股脑地窜出,蛮横地撞在对面的墙体上,又被生硬地弹了回来,它们在小区里游荡,好似一个饥渴已久的光棍汉,既不友好,也不煽情,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强奸你的耳鼓。

妻子有些愠怒:“这唱的是什么破歌?”

我息事宁人地:“不花钱听歌曲,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他们也是在消遣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妻子不语,到里屋铺床去了。

半夜十一点左右,忽然听到楼下人声嘈杂,我和妻伏在阳台向下看,只见四五个小伙子围住一个人,大声斥骂,拳脚齐上、棍棒相加,一个妖冶的女子在一旁窃笑。

哦,我顿悟,许是那群人见那个人在房间里和那小姐玩“拍打乐”,顿生醋意,将那男人拉出房间来了顿“击打乐”和“踢他舞”。

警笛声声,等警察们赶到现场,那群人早已逃之夭夭。

我和妻子关上窗子、拉上窗帘。屋里虽静了些,却溽热得要命。妻说:“睡吧,这回消停了。”

话音未落,又从另一歌厅里传出:“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漂亮……”

这回妻子傻了,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12点半了。

“这算啥,骆驼撒尿——后劲大,好戏还在后面呢。”我无奈地说。

躺在床上我实在是无法入睡,困倦中想起一个月前与朋友晚上去大河边夜钓。

钓到后半夜,我和朋友收杆,钻进帐篷吃了些夜宵便躺下睡觉。

住了多年的楼房,闻惯了水泥和白灰味儿,踩惯了硬邦邦的水泥路面,不知不觉就怠慢了与大地的亲近,冷不丁躺在河边草香沁鼻的帐篷里却困意全无。

睡不着也好,侧耳紧贴大地,就能听到大地“咚、咚”的脉搏。

夜深了,我蹑手蹑脚地钻出帐篷,带有水气的雾岚一股脑地从河面弥漫过来,统治着整个夜色。

站在河岸上,嘴唇微微翕动,就能吮到股股凉爽的雾气,静静地向远方望一会儿,睫毛上落满露珠,似乎即刻就要滴落,一眨眼睛,露珠倏地滑了下来,给大地砸出甜甜的酒窝。

稍不小心碰到树枝,明月下顿时下起一场细雨,周身的汗毛孔都感到轻松……

楼下的吼叫没有停歇,一曲情哥,靓妹,又一曲“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一曲接一曲,曲曲相连,那吼声分明是对人精神的斫杀,弄得我和妻子五更梦断,彻底难眠。

一个沙哑派的女人呻吟着:“如果你饿得慌,十娘为你煮面汤......”

一曲亢奋的迪士高震荡着:“我要嫁给有钱人哪------”

妻子气得快要炸肺,终于也吼了起来:“明天搬家,赶快搬家,再买个平房,我受不了了。”吼完把被子一下子捂在了头上。

吼叫还在继续,它就像不可一世的幽灵,肆无忌惮地弥漫在夜的上空,宁静早已被挤压得奄奄一息,狼狈地隐出楼区,逃到远处的山林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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