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带孩子回故乡,孩子像脱缰的野马,在玉米地里到处跑窜,对这样井然有条的庄稼地充满了好奇。
“爸,这里怎么有苹果?”
我跟着孩子走进一片玉米地,三个小土堆展现眼前,每个土堆前整齐的摆放了三个苹果。我儿时在老家长大,知道这是别人家刚祭过的坟。我赶忙拉着孩子离开,按老家的讲法,孩子看到坟不吉利。
“奶奶,我刚才在玉米地里看到苹果了。真奇怪呀。”多嘴的孩子又啰嗦给娘听。
“大壮,你怎么带孩子去那些地方”,娘小心翼翼地说,语气中充满埋怨。
“他小孩子瞎跑,我哪是带他去的”我也低声回应了一句。
“他们一家都命苦”,娘想必是猜到了那三个坟头。
“那就是花瓣的坟。”
花瓣的坟?我脑子中立即闪过三叔家的堂妹花瓣。说是堂妹,其实也很陌生,她刚出生的当晚就被抱走送人了,在农村,根据计划生育政策,第一胎是女孩还可以再生一胎,但第二胎无论男女都不能再生第三胎了。花瓣是第二胎的女孩,父母为了能再要个男孩,只好把她送人。
听村里老人说,三叔当年把花瓣送人的时候好像迷路了,开车去了趟上溪村回村都快天亮了,二十里路开车走了五个小时。
等我见到花瓣时,她已经出身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记得那是1994年春节,大雪天,天异常的冷,花瓣来我们家拜年。
“大哥,你从省城回来了,我是花瓣,过年好”她有些羞涩地问候我。我刚回故乡,还没认出是谁。
“大壮,这是你三叔家的花瓣,她回来了”。我猛然想起以前娘给我唠叨的三叔家送出去的那个女孩。娘又唠叨起花瓣的名字的来历。那晚花瓣是被送到上溪村的一对老夫妇(当地称没有子女的夫妇为老绝户)家中。老夫妻俩一辈子没生育,视这个孩子为掌上明珠,就为宝贝起名“花伴”,意思是他们老来得女,如花相伴。但人们都觉的这孩子长得漂亮,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名字应该是“花瓣”了。
“刚回来?回来看我三叔?”我低声问娘。
“不是,你三叔把她要回来了。”
“要回来?那原来的老两口能同意?”
“你还不知道你三叔的脾气,他有了儿子落了户口,也不担心计划生育的处罚了,不要回来便宜了那老两口?”
“那老两口就这么老实?一把屎一把尿养了有十几年了,姓也改了,就这样还——回来了?”
“也是死活不同意的,老两口是怕花瓣难为才勉强同意,也是哭了很多日子。”
……
此后第三年的春节,我回故乡时,听娘说,花瓣得了白血病。三叔家日子本来就紧巴,儿子又在读书,花瓣也没医保,三叔问清楚白血病是败家病,用的进口药都是天价,也就象征性地开了些药,从医院把花瓣拉回来养着--等。
上溪村的老两口听说花瓣得了绝症,冒着大雪风一样地跑来了。在三叔家西厢房里,老两口和花瓣哭成了泪人。随后,老两口就搬到我们村西头租了一处破房子住下来,倾其所有给她买药,但进口药太贵了,老两口的积蓄买药也只是杯水车薪,能做的只能是天天看着花瓣。
那个时候的三叔有些沮丧,抽烟时总是叹息,后悔把花瓣要回来。才到县城打工没几个月,这倒好,还不够药费钱,作腾这个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每到此时,两个老人像是欠了三叔的债,只是低头多干活。
花瓣渐渐消瘦下去,饭量一天天减少,老两口待花瓣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口口啜哺花瓣……
就在那年春天,油菜花盛开的时候,听说花瓣走了。过“五七”,老两口回了趟上溪村,给花瓣取了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带到坟上烧了。
第二天,有人经过老两口的院子闻到有煤气味,跑到老两口家里一看,家里的煤气没关阀,两人静静地躺在炕上,估计半夜里就走了。
村里人都说,老两口可能到天堂和花瓣相聚去了,天堂里没有人再夺走他们的爱……
我依稀听到红楼梦林黛玉的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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