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梦,皆会醒。醒了以后,是选择去忘记还是选择关上门窗,望着天花板上的海豚吊灯继续做梦,再也不醒来……
每天的午后,我都喜欢坐在窗户下面,望着窗外的山林,看看蓝天的变幻。一直坐着,直到眼前出现了即将消失的夕阳,那是记忆中永远也抹不掉的红。这样的美景,是否也是一场梦?多年以后,我常常问自己如果这些都是永远不会破碎的梦,你是否真的能够永远呆在纯美的梦中再也不愿意醒来?抬起头,在白色的玻璃杯中,我看见自己眼中的那片迷茫。
“昔日笑颜挂树梢,今朝老鸟要还巢。且看天下独特处,要往老房秋千住。”
1986年的夏天,老房子里迎来了一个新生儿,这是居住在这里的第四代人了。她的名字唤作“阚惜子”,是这个家族的第四代长孙,在欣喜之余,太爷爷却时常感叹:“可惜不是男孩儿”每天都只会摇头重复着这一句话,也是因为太爷爷的这句话,我的大姐才会得名“惜子” 。但是,我们对外人的解释是“欲把西湖比西子”的“西子”的谐音,这个体面的名字一直让外人称赞。人们都说不愧是名门望族的后人,连名字都这样有诗意。有时候我们也只能无奈的笑一笑。
老房子的轮廓还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梦中的院子里有一个秋千,是爷爷为我和哥哥而做的。在我们那个小城,家家户户都有秋千,家家户户都会传出孩子的笑声。但是,在我梦里的秋千总是独自前后摇摆,仿佛有一个隐形的人在推着它摇摆,还是不时地传来两位老人和四个小孩的声音,他们是谁?
夕阳上的树林1986年秋,这个老房子里再次迎来一个新的成员,她是一个女孩,名字叫做“阚惜盼”,依旧是因为太爷爷那一句“可惜又要期盼下一个是男孩了。”而对外人一致的说辞是“盼望她光耀门楣。”于是,也总能够听到人们对这个“庞氏家族”无限的夸赞。在我们那个小城,“庞氏家族”这四个字,无论走到哪里都代表着权利、名誉和地位。我不知道人们对这个家族的仰慕是因为这个特殊的姓氏,还是因为这个家族里的人……
“你天生就是一个瞌睡虫!”妈妈总是这样无奈的指着我说,然后转身出门,任由我不见天日的睡。与其说我喜欢睡觉,不如说我喜欢做梦。梦中我看见了那秋千,我刚要跑过去,秋千就一下子不在了,回过头去,看到两个小女孩蹲在老房子门前。
“姐姐,我为什么没有弟弟或者妹妹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呀。”
“姐姐,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告诉我说,让我永远都听姐姐的话,我要姐姐永远和我一起玩,好么?”
“好呀,以后惜子和惜盼要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玩。”我凝神远望,听见了两个小女孩的追逐嬉闹的声音。
听风听雨,听雪飘的白色。看山看水,看小桥的石碑。梦里的大姐和二姐是我这一生最美的期盼,也许你会问,一个如此年纪轻轻的人凭什么谈一辈子,即使我们的一生在时间的节点上,会有几个不同的20年,也许有很多人是在20岁才开始遇见他们,我们这一生最重要的人,也才刚刚开始体验那未知的前路,我们也会渐渐脱离原来的自己。20岁之后我们开始学着世故和社交,我们的心总会夹杂着些许沉静和静默。20几岁我们离开了成长的小城,带着迷茫和离别,还有自己的未来。也许就此离开,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留下的也许只有知己两三,还有自己的家人,在是是非非的蜕变后,能够始终陪伴的就是永恒。
睡着了,还是醒着?你分得清么?
夕阳上的树林1990年,春天。我们的老房子里燃烧沸腾了,随着那一句“男孩!”的激动的声音,我的哥哥出生了。但是太爷依旧不高兴,说是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生的儿子,不是自家人。可是其他每人都很高兴,哥哥姓魏,在我们那个小城姑父家的名望也是极高的。哥哥是姑父一家的长孙,家人对他有着很高的期望,家里的老人希望他能够继承军人世家的荣誉将来也成为一名军人,于是哥哥得名“魏儒钧”,既有“如军“之意,又不失儒雅。也因为有了他,我的生活才可以在哥哥俊朗优秀之下变得让人羡慕。
“晓梦,你将来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在大学期间,我常常被姐妹们这样问起,而后来他们都记住了我要嫁给军人。其实我是想嫁给哥哥那样的军人。
小时候,哥哥常常都呆在屋子里陪我玩,我们一起写作业,一起吃饭。那时候,我爱哭,哥哥总是对我说“晓梦,下次心里难过的时候,摸摸哥哥的眉毛就不难受了”。我记得那眉毛浓密而迷人。
“妈,我又困了。我要睡觉啊。”我知道此时的老妈一定又在说我懒。而老爸却一直纵容我做各种事情,后来长大了,老爸和我说,他不想束缚我的生活,他自己就是被这个家庭束缚了一辈子,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遭受同样的事情,他想让我自己去追求,他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同他一样被这个家族的名誉所束缚。可是,这个家族的命运我真的可以不管不顾么?祖辈们传下来的荣誉和悲伤真的可以就此打住么?这个家里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够真的幸福……
梦里,我有一次看到了老房子的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后面有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在他们旁边有两位老人慈祥的笑着。我听见小女孩的笑声,看到男孩的笑脸,也看到了老人脸上的幸福和满足。可是我依稀记得曾经梦到过两个年纪一般大的女孩子,可是她们到哪里去了?梦和现实,你分得清么?
夕阳上的树林1992年夏,一个凝结了希望却又让人失望的女孩子降生在老房子,这是我,让太爷空欢喜一场,白白做了一个男孩梦,因而取名“阚惜梦”。我是一个早产儿,从一出生开始就在和死亡较量。当时所有的大夫都说我活不了,可是,很奇怪,我竟然在经常与病痛的斗争当中活到了现在,不仅身体没问题,力气也大的惊人。爸爸总是得意的对朋友说,说他的女儿是自己活下来的。除了生命力顽强这个“优点“之外,我实在找不到有什么是可以超越哥哥姐姐的优秀的地方。不过我习惯了在他们的光环之下,也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记得我抢不过他们,然后就会哭,最后所有的玩具就都是我的了。我边哭边笑,我享受着他们对我的宠溺和幸福的感觉。
在离开小城之前,我喜欢夏天,喜欢夏天的午后,在秋千上睡觉看书想东西。在我们那个小城,秋千随处可见。在梦里,夏天微风吹来的时候,我光着脚丫,牵着小狗大黄,在小桥上来来回回的跑着,有时候大黄会让我抱着她,然后他会使劲舔着我的脸。有时候也会梦到,我和哥哥坐在爷爷的秋千上等着两个姐姐放学回来,有时候我们蹲在老房子门前,朝着小桥下扔石子玩。梦里那时的阳光很暖,不会灼伤我的眼睛。梦里的小城静谧、坚挺而避世。
1992年秋。老房子里没有任何惊喜,只是听到一个消息,二爷爷家的婶婶生了一个孩子,顺产、健康、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男孩。太爷乐得合不拢嘴,孩子取名为“阚天一”,大有天下之大唯我独尊的含义。在这个极少见面的弟弟身上,我懂得了名字与一个人的命运其实是息息相关的。我记得他第一次叫我姐姐的时候,还是在我18岁生日的时候,那也是我们第三次说话。他是出了名的小霸王,老师同学都不敢惹他,一切也只因为他的爸爸,我的叔叔是一个警察局的局长。也许,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一切早已注定。历史以他独特的方式延续着,让一切在祖祖辈辈之间出奇的相似,个人的力量有时候真的形同蝼蚁般弱小。祖辈之间的恩怨,一直延续到我们这一辈人。就像我和那个唯我独尊的弟弟一样,我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你是不是又睡着了,或者还是醒着?
夕阳上的树林秋千还在摇晃,我还能触摸到风摩擦过脸颊的感觉,我还能看见不远处的山成了一个五颜六色的画盘,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也始终感觉得到有两双手在保护我,是爷爷的手,是哥哥的手,还能够记得起姐姐们一起上学的背影。秋千还在摇晃,而你在哪里?
“月儿圆圆天明亮,人儿团圆家兴旺”我喜欢这样的俗句,因为在我的梦里总会出现一轮的圆月,这轮月亮总会被黑色的乌云遮蔽,乌云越来越多,直到最后遮住了整片天空。然后就会有许多魔抓向我扑来,我总是被这样的梦惊醒。
“晓梦,赶紧起床,今天是中秋节,要准备去爷爷家吃饭了,你哥哥姐姐也来。”叫醒我的永运都是老妈。可我的思绪还在停留在那个月亮上。人在某一个时刻都会预知很多事情,而我还没有来得及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它就已经按照自己的步伐来了。
我们很快就到达了爷爷家,奶奶做了一桌子团圆饭,在老人眼中,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孩子们的笑脸和回家吃一顿饭。我坐在桌子前,望着窗外一家家的灯火通明,我想这也许就是人间最美的风景了。晚饭后,我和哥哥姐姐坐在屋子里,看电视聊天说话,我们几个在屋子里大笑,可是客厅外中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我们的欢乐。打开房门,看到的这一幕让人惊呆。二大爷和姑姑打起来了,姑姑的头发掉了一大把,客厅里的镜子也裂了一个长长的缝。我记得奶奶说过,这个镜子是极其昂贵的,而这条长长的裂缝,使它再也无法还原成原来的样子。就像这个家的裂缝,只是我不知道它裂的有多深。梦总是好的,可现实总让你醒过来!
夕阳上的树林然后我记得爸爸偷偷的哭了,告诉我赶紧回家去,我穿上衣服,看到哥哥低着头,大姐和二姐分坐在床的两端,那距离远得仿佛永远都不会再接触。转身离去,看到是爷爷眼睛里的泪水。歪斜的衣领,蓬乱的头发,是我对二大爷最后的印象,从那以后这个家里仿佛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只是,也是从那时候起,大姐和二姐也再也没有坐在一起过。那时候我不知道吵架意味着什么,后来慢慢懂了,那是一种疤痕,永远也不会好了。从那以后,爸爸好久都没有说话,我不敢问他,只是马妈妈说了一句,还不是因为钱和房子的事情嘛。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这一本是无字天书。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晚,梦却很真实。我看到儿时的自己,身边有哥哥姐姐的陪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月饼聊着很开心的事情。没有争吵,只有幸福。梦里的天空没有一点乌云,只有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万家的灯火也将天空点亮。这样的美景却在梦里成了永远的定格。
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像爸爸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爸爸说那天爷爷突然提起分家产的事情,只因为爷爷说要给姑姑留一部分,二大爷说了句,嫁出去的姑娘没资格争家产这类的话,两个人多年的矛盾也由此点燃了。大打出手总是难免的。
我永远记得爸爸说这件事情的落寞眼神,他说,人的一生总要有不顺心的时候,可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生活,继续活下去。爸爸说她也幻想过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可是现实中总是不可能的。
夕阳上的树林我现在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许多中国的作家喜欢“大团圆”这个主题,因为我们的生活总是不尽人意。
2010年冬,大姐的婚讯突然传来,打乱了我们极力维持的安静生活。两年了,这是唯一的消息。大姐夫是外地人,他不了解小城里的一切,这样也许是一件好事。大姐的婚礼中,始终都没有二姐一家的身影,就连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一家人再相聚也是很难的了。又过了一年,大姐的儿子出生了,生日是农历的五月初四,和我是一天的生日,也是一个早产的孩子,这也许是冥冥中命定的一家人的缘分吧。
2012年五月的一天,二姐的订婚宴,对方是一个留学回来的“高富帅”,就算是一个简单的订婚宴,它的排场也是一般人家的婚礼所不能及的。可是我始终没有看到大姐一家的出现,那张所谓的全家福上将会一直缺少一些人。几个月后,在二姐的婚宴上我和哥哥坐在一起,我和哥哥说我真的感到难过,很想哭,可是哥哥告诉我,我已经长大了,我需要独立和坚强,不能再依赖别人而生存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摸过哥哥的眉毛。
夕阳上的树林后来,我上了大学,四年以后我毕业留在了省城做了一名小小的编辑,我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做“夕阳上的树林”,也多多少少出版一些小有名气的作品和书籍。再后来爸爸妈妈也随着我来到了省城,直到多年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没有回到过小城,据来家里做客的老乡说,小城已经不再是那个封闭的小城了,到处都是现代化的建筑,秋千没了,连同小桥也不在了。许多人进入了小城去感受小城的自然清净的空气,而我却再也不想回到那里,不想回到那个我的幸福在别人眼里的地方。可是每当我有困意睡下的时候,我还总是梦到小城里的秋千,小城里的小桥和那些本来对我很重要的人。一觉醒来。我不再试着记录我的梦,因为一切都回不去了。有时候,码字码到很累的时候,我会站起来看看窗外的车水马龙,说实话,在省城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办法爱上这里的东西,因为我时常会想起小城里的人以小城里曾经的家对面的那一片五颜六色的山林。又是秋天了,那一片接着一片的大山又该是那样的迷人了吧?
夕阳上的树林经常会有小城里的老朋友打电话来,他们一开始都会问我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喜欢用“夕阳上的树林”来做自己的笔名。我说,因为那是我的名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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