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幻 王生

作者: 是秋天啊 | 来源:发表于2019-12-04 10:04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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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朝至顺年间,有个姓王的书生,是个门第显赫的贵公子,其家居在南京。

          这王公子呀,长得可是貌白如美玉,剑眉镶星眸,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如秋水般婀娜盈盈,身段倜傥俊美,在当地享有“奇俊王家郎”的美誉。

          王公子,年方二十,尚未娶亲。家中不少田产在上海西南部的松江附近。

        这年秋天,他去松江收完秋租,回来的时候,船过苏州渭塘镇,忽然看见水岸边有一家新开张的酒店,迎风而动的旖旎酒旗挂在酒店的帘外,犹如对来往的客旅招手欢迎;红色的栏杆跟随曲槛蜿蜒回旋,恰似一袭飘扬的水袖在河道上伸向远方;岸边花木葱茏,楼台房舍倒映在水中,又像悬于天上,如云如烟如幻的美景,让人流连忘返,疑似不是人间常景,倒似画中缥缈少有的小桥流水人家。

          你看!那高大的垂柳与古槐树,绿黄相染相亲,微风扫过,落叶如雨如蝶。另有数十株芙蓉花树,枝繁叶茂,花色朱朱粉粉,深深浅浅,或抽丹于枝叶,或隐于叶其中,或灿烂如花瀑,或散如星月共辉,美的惊眼又惊心。

          红花绿水,雕檐楼台,朱栏曲槛,既绣在岸上,又刻在水中,更有一群大白鹅悠然自得,游戏于水中。王公子欣赏着这景呀,竟分不出是真实存在的,还是画中虚幻描绘过的,眼前的景与画分不清了,分也分不开了,如同景在画游中,人在画中行一般,好一幅古意盎然的秋色美景呀!

          于是,王公子停船靠岸边,奔向新开张的酒店里喝酒饮食。酒店的菜也别致美观,有劈开蒸的像大龟那样大的通红大闸蟹,有红烧切碎的细鳞鲈鱼,水果有碧绿如玉的桔子和橙黄如金的橙子,有莲池的桂花糯米蜜汁藕,有松坡上的香甜糯口的大黄栗子,再用如花一样美丽的酒盏杯,喝着真珠红色的芳香酒,坐于美景中饮食,这样雅致的情调,岂不是人生一大快意呢。那菜色味俱佳,回味悠长。那水果清甜爽口,口感饱满。那酒芳香四溢,甘醇浓厚。王公子边饮边食,边思忖自己也生在富贵窝中,多少玉盘珍肴没有享用过呀,可是从哪里来的酒家,真是别有风味呀!

          话说这酒家呀,也是这一带的富豪大户,店主有一个女儿,年方十八,精通音律,识字达文,姿态不凡。这日,她恰好看见店内的众多客人间,多了一个眉目如画的公子在饮酒吃饭。她想这公子怎生得如此俊美,气度不凡。许是气度优雅的人不论在任何场所都能发出耀眼的光芒,吸引众人。也或许那种光芒自身带着强大的磁场,吸引着能与他发生共振的人。于是,她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便忍不住站在酒馆的幕布后面,向那公子多多偷窥了几眼,有时她只露出半张脸,有时忘记自己了,竟然露出全身站在那里,一会儿又想起来自己在偷窥别人,脸红成一团妖娆欲燃的桃花,脸发热发烫地害起羞来,立刻又躲藏起来,露出半张脸,一会儿又忘记自己了,又傻傻地站在幕布前面,露出了全身,如此来回反复,不知不觉痴了起来,竟不舍离去。

          王公子坐下喝酒吃饭时,环顾酒店四周,格局布置合理,装饰古色古香,给人有优雅舒适的感觉。他忽然也看见酒店的一角处,有个人影晃动,再仔细一看,哦,原来是一个年轻女子呀,一会儿露出半张脸,一会儿躲到幕布后,一会儿又露出全身,一会儿又躲到幕布后,来回反复了好几回,真不知这女子在做什么,是谁家女子呢?长得还蛮纤丽可人,就是有点远,看不太清楚,不过那身段有流风回雪之逸美。于是,王公子也时不时的,也向女子的方向张望,两人的目光就在你来我往中发生了对视,对视中起了电流电波,不动声色地连接了二人的心线。

          只是这静美的时间,说漫长也漫长,说短暂也短暂。天下怎会有不散的筵席呢?就如来路原是去路,就如曲终人散,酒尽人归。王公子的酒也喝完了,他喝的情醉心醉人醉,还想继续喝下去,再与那女子多几回眉目传情,再多几次心花怒放,再多几勾秋波暗送。可是,他实在喝不了了,心里想着以后是否还能遇到那女子吗?想到此处,大有一番“佳人难再得”怅惘心怀,他带着失落无奈的心情怏怏离去,登上归家的船,一副若有所失样子。

          就在这天夜里,酩酊大醉的王公子做了梦,梦见自己又到了酒店中,进了一道道重门,直接来到女眷的绣楼小闺房。那闺房小而精巧,房前有一葡萄架,一串串水晶般的紫葡萄悬挂在架,又似风铃等待风的柔情。架下有一个清澈晶莹石凿的水池,四围长宽有一丈余多,光滑石壁用石砌成,里面养着五彩斑斓的金鱼,四处游动,清透可见。水池的左右边各种植着一棵垂丝桧,绿阴婆娑,枝叶纷披。靠墙的那一面有一排如绿屏障的翠柏,葳蕤浓郁,绿屏障的正前面有太湖奇石堆出来的假山,假山高低错落有致,形成三峰,高耸峻峨。旁边的常青草丛整洁,经历风霜雨露的鞭打,也不变色弯腰。小轩房的窗户下挂着一只精雕细镂的鸟笼,笼内住着一只绿皮鹦鹉,十分可爱,巧舌如簧,见人便与人语。轩房内有两只精工细作的活灵活现的小木雕仙鹤,是用来熏线型香的香锸。香锸旁有金丝楠乌木几案,案上有二花口古铜瓶,瓶内插着流光溢彩的蓝孔雀长翎。瓶边又有笔墨纸砚,皆是上等的极品物什。几案侧后面有一黄花梨木摆架,架上有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玉箫,一看就知是女子常吹的乐器。厅壁上有描绘着金花笺的四连幅四时词诗画,诗体仿效苏东坡的四时词,字画则相似元代赵松雪的“先画后书此一纸,咫尺之间兼二美。”逸格文人画风,但是这雅丽的诗词与俊逸的作品竟不知出自谁人之手。

        第一幅春图,题诗词为:

    “春风吹花落红雪,杨柳阴浓啼百舌。东家蝴蝶西家飞,前岁樱桃今岁结。

    秋千蹴罢鬓鬖髿,粉汗凝香沁绿纱。侍女亦知心内事,银瓶汲水煮新茶。"

        第二幅夏图,题诗词为:

    “芭蕉叶展青鸾尾,萱草花含金凤嘴。一双乳燕出雕梁,数点新荷浮绿水。

    困人天气日长时,针线慵拈午漏迟。起向石榴阴畔立,戏将梅子打莺儿。"

          第三幅秋图,题诗词为:

    “铁马声喧风力紧,云窗梦破鸳鸯冷。玉炉烧麝有余香,罗扇扑萤无定影。

    洞箫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月半斜。要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

          第四幅冬图,题诗词为:

    “山茶未开梅半吐,风动帘旌雪花舞。金盘冒冷塑狻猊,绣幕围春护鹦鹉。

    倩人呵笔画双眉,脂水凝寒上脸迟。妆罢扶头重照镜,凤钗斜压瑞香枝。"

          王公子抬头正专心致志地赏画读题诗,不倏忽,有一笑意盈盈的纤巧女子竟然到王公子身边,王公子转头向女子,一脸的笑意有些呆呆傻傻,相视女子。女子看见王公子就在自己的厅堂内,心中一阵狂喜,掩映不住,连忙与王公子行礼欢迎,然后伸出柔荑之手,与王公子十指相扣进了室内,极尽欢乐戏谑。梦中就如天地当被床,那样开心自得。忽听鸡鸣阵阵,一切迷蒙不清,王公子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卧睡在篷船的窗户底下罢了。哪里有梦中景,梦中人啊?

        后来,王公子随船回到了南京。可是,没有一天晚上不做梦,老梦见那河岸那屋那女子。一天晚上梦见,他取过碧玉箫,请女子为他吹箫,女子为他吹了几曲《落梅风》,音调明朗,若虚若幻,婉转悠扬,响彻云霄。又一天晚上梦见,烛影摇红,女子于灯下情切切地低头绣红罗鞋,王公子意绵绵地剔烛灯花,不小心将剪过的灯花误落在红绣鞋上,顿时成了双心形的油晕样,女子噗呲一笑,伸手娇推了一下含羞又含歉意的王公子。又一天晚上,女子赠给王公子紫金碧甸指环,王公子解下水晶双鱼扇坠回赠女子。王公子顿然感觉,那指环犹如在中指上温婉地戴着,再一看扇坠似有似无。王公子揉了揉双眼,那种真实感宛若在眼前,大为疑惑惊奇。随即效仿元稹体赋《会真记》三十韵,以记这怪诞的梦幻。王公子在桃花笺上写着:

    “有美闺房秀,天人谪降来。风流元有种,慧黠更多才。碾玉成仙骨,调脂作艳腮。

    腰肢风外柳,标格雪中梅。合置千金屋,宜登七宝台。娇姿应自许,妙质孰能陪。

    小小乘油壁,真真醉彩灰。轻尘生洛浦,远道接天台。放燕帘高卷,迎人户半开。

    菖蒲难见面,豆蔻易含胎。不待金屏射,何劳玉手栽。偷香浑似贾,待月又如崔。

    箫许秦宫夺,琴从卓氏猜。莺声传缥缈,烛影照徘徊。窗薄涵鱼(鱼冘),炉深喷麝煤。

    眉横青岫远,鬓軃绿云堆。钗玉轻轻制,衫罗窄窄裁。文鸳游浩荡,瑞凤舞毰毸。

    恨积鲛绡帕,欢传琥珀杯。孤眠怜月姊,多忌笑河魁。化蝶能通梦,游蜂浪作媒。

    雕阑行共倚,绣褥坐相偎。啖蔗逢佳境,留环得异财。绿阴莺并宿,紫气剑双埋。

    良夜难虚度,芳心未肯摧。残妆犹在臂,别泪已凝腮。漏滴何须促,钟音且莫催。

    峡山行雨过,岭上看花回。才子能知尔,愚夫可语哉。多生曾种福,亲得到天台。"

    这首诗完结后,一时之间,被多事的乡邻街坊咏为传诵。

        第二年的秋天收完租后,王公子再次经过苏州渭塘镇,酒店的老店主非常高兴,差人去请王公子来。王公子深为疑惑不解,不知老店主有何企图,借口推辞不能前行。但老店主深力邀请,王公子无法再推辞,只好去店里小坐。老店主等王公子坐定后,供手笑着相告:“老夫只有一个拙女,还没有与人订亲。去年秋天时候,公子在此饮酒,不想那不孝女无意瞧见公子,便产生爱慕之心,因不能与公子定情,所以忧思过度成疾,至此后,经常长睡不醒,而且还在梦中自己说些莫名奇妙的话,如醉如痴,请了无数医生却无以下药,久治不好。昨天晚上她忽然说话“明天我的郎君就要到了,你们快去迎接呀!”起初以为她说的是疯人疯话,权不当意。今天看见王公子果然又重过此地,不得不信女儿之言,这难道是老天显了灵,是天赐良缘吗?”。

        王公子听的目瞪口呆,不时发出惊异惊奇的神情,为此深信不疑。

        座谈之间,老店主又问了王公子,娶亲没有。王公子羞涩地回答没有。又问其门第家族的一些基本情况,老店主颇为满意,异常高兴。

        谈完后,老店主立即握住王公子的手,进入室内,来到女子的小轩房门前,那雕花窗户,红栏曲槛,抄手游廊等都是梦中所见。草木池台,器物什物,也是与梦中无二。女子听得王公子来了,即刻盛妆而出。那九重心字锦丽纱衣,那珠花玉簪,金步摇,环佩声璆然,也是梦中所认识的熟悉饰物。

          这一切皆是梦中所见所识,仿若是前世记忆。

          女子轻语缓言道来:“去秋自公子离别后,我便思念之极,如痴如醉,每夜梦里与公子相约会,不知是何原因?”

          王公子见状,拱手立刻回答:“我亦是每夜里梦见姑娘,不知何故?”

          女子低眉续续而言,将那梦中吹箫之事,绣鞋之事,无一不与王公子的梦吻合。随即又取出水晶双鱼扇坠给王公子看,王公子也举起紫金碧甸指环给女子看,此时两人手中竟各有对方的定情信物,彼此双方大吃一惊,认为这是上天的天赐良缘,神灵之命中注定的姻缘。

        后来,二人结为夫妇,过着细水流长的和美日子,相携到老。著书人为此故事留有两句“无缘者真亦成梦,有缘者梦亦成真。”,此故事收录于《剪灯新话》,名为《渭塘奇遇记》。

          许是人间悲苦太多,才子与佳人两相良配,是人们心中向望美好的初心,更是追求理想的精神信仰,有了这一味美好浓情酒来喝,想必心中再疾苦再不得语的心事也一并勾销了。因这是一杯情的酒,谁喝谁醉谁中毒。

        奇遇,奇也,幻也,梦也,遇也,千里姻缘一梦牵,你道说奇不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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