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无幸

因为你的哭泣，我的天地日日大雨

幻之灭，诸事空雀，幻之生，一切皆怨。
幻之灭，诸事空雀，情非情，情生情许。
情灭飘渺烟，念非念，念人念物，念别百花宴。

01

这几日我日日做梦，泪流满面，醒来却一片空白，不留记忆。小十八特特上来与我说，言篓姐姐你莫要再哭泣，清渊之地日日大雨，长此下去，必成汪洋，百姓便生灵涂炭。

十八看我面色戚戚，“是他？”

我点头，即使我不知梦中景象如何，却知终归逃不出一个名字。

十八走时与我说，清渊洞口已开满水仙，瑶光潋滟，甚是玲珑。我便信步走着，果然，这景象直教我心情大好。于是想起之前东海瀛洲桃花岛上灼华仙子来访，带了她上好的酒酿，便抱出酒坛子，畅饮起来。

这酒实在甘醇，我放纵贪杯，却不知其后劲极大。昏昏沉沉间，我便做了一个梦。

百年之前，“望古之际，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炎而不灭，水泱泱而不息。”（见文末注释[1]）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命座下弟子姜商下山帮助大禹治水。

洪水浩荡，水势滔天。大禹分天下为九洲，女娲炼三万五千六百零一块五彩石补天，而姜尚上达清渊之丘降妖伏魔。他所伏之魔是一条龙。据说这龙为增其功力，偷饮三层天上瑶池之水，于是四十昼夜雨水不止。

清渊之丘，日月同辉。我初初见他，他青衣束发，手提轩辕之剑，剑气肃杀。我想他想象过千百遍龙的样子，该是“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见文末注释[2]），怎么也不该是一个无害的女子模样。怪只怪我偷饮之时窥破天机而变身成人。

“姑娘，你可曾看见这洞中的……怪物？”他一脸不敢冒犯的样子委实有趣。

“道士说的可是我？”我装作不解。

他抓头搔耳，左顾右盼，“怎会是你？你……”

“我怎么了？我很丑吗？”我泫然欲泣。

“不不不，姑娘貌似天仙，怎么会是怪物？”

“不知道士姓名，师从何处？”我用水袖半遮脸面，“想必道士也不屑告诉我这小女子。”

“我姓姜，名尚，字子牙，师从昆仑山。”他因为着急而涨红了脸。

“原来是元始天尊门下的弟子。”

“姑娘如何得知？姑娘你是——”他既已开窍，那轩辕剑果真上古神剑，剑灵随心动，他未近身，剑已出鞘。

自从天裂水降，我就没有想过要苟活于世，可能是我壮士赴死般的豪气让他动容，我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舍不得。

而我没有死，我只是变成一尾鲤鱼。

02

我终于精疲力尽，失血过多而被浪潮打到了泥沼地上，我想我应该没有气力再游回去，千百次的尝试，可上天终究不给我机会。

暮色中，我想起了那日——

那日，水光潋滟。我于三月烟雨中，听到一曲玉箫，悠扬着飘摇着，几乎唤起我前世的记忆，于是我便轻易爱上这吹箫之人。如雨霏霏耿耿不寐，情思绵绵似无绝期。

低眉婉转处，素手撩拨；笑容绽放时，清风徐来。

半个时辰前，一归师傅还在摇头晃脑说着故事，“河津一名龙门，水险不通，鱼鳖之属莫能上。江海大鱼薄集龙门下数千，不得上，上则为龙。于是每暮春之际，有鲤鱼逆流而上，得者便化为龙……”很遗憾我从来不信什么传说，于是我的脑蛋不时地亲吻着书桌。

“言篓，言篓，你不就是一尾鲤鱼？”

“你知道师傅几岁啦？”我撑起眼皮。

尤羽用五只手撑住自己的身子，“三百岁吧！”

“所以，他已经记不清楚事情啦！”

“哦哦，可是，可是你看他讲得千真万确的样子。”尤羽人很好，可是有一毛病，一激动就喷墨。

他是我的同桌，兴趣爱好就是帮助我记笔记，解答我的疑难问题，给迟到的我编理由，加掩护我去看戏。

“言篓，你要勤奋一点。”这是他最常和我说的话。

那一日，他一说完这话，便喷了墨，于是我没有浪费他的生命，溜出了学堂。

人生若无初相见——

那时他是因命守时，于渭水之滨直钩垂钓的吕尚。

而我是一尾鲤鱼。

据说我生来就是“跃龙门”的命。可是我却不信，因为连我所知最爱跳跃的弹涂鱼都跳不过去，何况是我。

后来我知道热爱却不等于擅长，勤奋有时候也抵不过出生。而爱情却是一剂毒药，让人义无反顾又执迷不悟。

于是，我游过黄河，顺着洛河来到北山，终于踏上漫漫的修仙路。

03

我被火灼之感而惊醒，猎猎狂风中，我见天火烧过我的鱼尾，我便幻化成龙。

我生生看到尤羽满面泪水看着我，这表情太过熟悉，我似乎也曾见谁这样望着我。

我发声如哀号，天地震动。而前世的记忆也鱼贯而来。

花非花，花起花落，花散溅云间，
雾非雾，雾起雾散，雾去清水涧，
情非情，情生情许，情灭飘渺烟，
念非念，念山念雾，念别百花宴。  （见文末注释[3]）

三生三世，我竟走不出一人。

我回到我的清渊之丘，一切宛如昨日。只是因“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天不足西北，故日月星辰移，地不足东南故百川注”（见文末注释[4]）。我的清渊之洞不再日月同辉。

我想起忘川河边的三生之石，我呼啸而去。

而我想起前世，却堪堪想不起我的名字。三生石前，我只剩下哭泣。

04

“言篓姐姐，言篓姐姐……”待我悠悠醒转，只见十八依旧晃着我的身子，“姐姐，莫要再哭泣！十八知你难受，可是……”

“十八，我的名字可是言篓？”我看着十八点头，“十八，你让我回去，让我回去梦里。”

“言篓姐姐，你不要吓十八。”估计我的样子太疯狂，太悲怆，十八紧紧抱住我。

半晌，我终于安静下来，去又怎样，不去又何妨，即使我真知道了结果那又该如何。

我言篓只是一条龙，呼风唤雨都说不出爱；而你指点江山，遍览春秋，我不过是剑下亡魂，一切皆怨。

于是我任由十八抱着我，我心想着改日灼华仙子若再来，我必不再央求她带酒酿，带桃花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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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出自《淮南子·览冥训》

            [2]出自《尔雅翼》

            [3]出自《幻》

            [4]出自《论衡·谈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