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晨报
2023-07-31 12:50新闻晨报社官方账号
“再温柔的强迫也是强迫！”
“权力不平等，认知不可能是一样的。”
“强奸案最大的意义不仅是告赢、胜诉，更是站出来发声，让受害人有机会讲出自己被侵害的经历。”
最近一段时间，你被这些铿锵有力的台词刷屏了吗？
它们来自同一部作品——《不完美受害人》。自在东方、北京两大卫视以及爱奇艺播出以来，该剧对人性抽丝剥茧的挖掘不断引发热议，观众甚至加入剧中案件的探讨，从不同立场分析对错。
今晚，该剧即将迎来会员收官。新闻晨报·周到记者特别对话高璇、任宝茹，请她们分享这部犀利而又不失温暖的作品背后的创作历程。
“敢拍”的背后
“敢拍”，是很多观众对《不完美受害人》的第一印象。
职场性骚扰、性侵、精神PUA、家暴……这些关键词，随便哪一个都可能成为社交平台上引发讨论与争议的“爆题”。但《不完美受害人》以多视角织并行的叙事，将案件的方方面面娓娓道来，抽丝剥茧地道出了卷入案件的各色人等复杂的人性变化。
编剧高璇坦言，创作这个故事的念头起源于2017年，当时她和搭档任宝茹就开始对中外各类性侵、性骚扰案件进行研究和学习，“一边学习一边成长，也有了强烈的表达欲”。
从她们多年的创作经验看，这是一个极度敏感却又蕴含着巨大的社会共情的题材，“当强者对弱者侵占，我们是否能勇敢说出‘不’？我们的终极表达，不是引发性别对立，而是讨论强弱。如果把剧中身居高位的人物换成一个女性，这个故事一样成立”。高璇说。
与此同时，人物的复杂、多元、真实，也给创作带来了更多难度。如何在观众的接受和编剧的表达之间找到平衡点？像主人公赵寻那样三番四次推翻证词，甚至作出虚假陈述，人设是不是太不讨喜了？
“我们最核心的表达，是受害者直面自己的懦弱和贪婪；只有面对了这些，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说‘不’，不敢说‘不’。”高璇说，她们希望能够还原出一个在道德上有瑕疵的不完美受害人所遭遇的一切，并由此让观众理解受害人的软弱与贪婪，理解他们为何没能在第一时间勇敢反抗。
“不是所有者弱者都能在第一时间鼓起勇气说‘不’，尤其是面对权力高位者的时候。我们想给这类受害者一种宽容，给他们慢慢成长的空间，让他们站出来发声的过程和舆论环境能好一点，让他们反抗的勇气更坚决一点——这就是我们写赵寻这样一个不完美受害人的意义，而不是把她写成一个勇敢抗争黑幕的女英雄形象。”
与此同时，刘奕君扮演的成功，同样是个有难度的人物。他温文尔雅、衣冠楚楚，自信地处处留情，根本无法相信，下属居然选择控诉自己性侵。
“为什么受害者一开始无法说‘不’？因为他表现得太温柔了，权力被包装成温柔的样子，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同时这也是一个反差：当这个掌权者失控之后，他倾轧受害者赵寻时那种狰狞的样子，会跟前面的温柔斯文形成一个巨大的反差，让人感到凛冽和齿冷。”
如今，伴随剧集热播，相关话题的热度在社交平台上也高居不下。有网友感慨，作品还原了性侵案件和受害人的现实之困；也有网友依然坚持，是受害人的不够完美，引发了后来的所有问题。
在编剧任宝茹看来，有四分五裂的观点并不意外，“案件中所有的人，我们都不会预设一个美化或是保护的立场，而是站在相对客观的立场，把他们的人性展现给大家看。这样尖锐的话题和案子，观众一定会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和认知代入不同的立场和角度，呈现出来的也必然是碎片化的撕裂。”
但她同时欣慰地表示，相信大量观众能够认同创作者的表达，“敢写也好，敢拍也好，我觉得我们现在得到的还是正向的回报。作为创作者，我们想更深层地、真正地触及现实问题，也非常奢侈地希望，这个戏能够起到改变现实的一点点作用。”
比戏剧逻辑更重要的
性侵案发生后，警方会如何介入调查？被害人审讯时撒谎，要承担什么责任？嫌疑人的代理律师前期可以做怎样的准备工作……《不完美受害人》热播期间，相关法律问题的科普与探讨络绎不绝。尤其是周迅扮演的律师林阚，她在介入案件后迅速启动前置调查，高效、职业的表现让勾起了观众的好奇。
就在接受采访前不久，高璇的律师朋友还转达了这样一个有趣的细节：客户看过《不完美受害人》之后，提出希望律师们能像剧中的林阚一样，积极作为，收集证据。
事实上，故事发展的司法逻辑是否通顺、法律基础是否扎实，正是高璇和任宝茹在创作中最为关注的问题之一。早在2018年底确认基本人物和主线后，她们就找到两位律师，从头开始推演剧集时中描写的性侵案可能经历的司法程序，后续创作、成片也通过了法律顾问们的“全程质检”，“我们必须让这个戏在司法逻辑上完全站得住脚，如果有任何一个地方不成立，我们绝不用戏剧逻辑强推”。
所以，她们并不意外于今天外界对相关法律问题的探讨。“公安机关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可以多大程度地保护受害人？辩护律师在职权范围内，在严守职业道德和伦理的情况下，可以最大程度地做什么？创作时我们是按照一个最理想的司法环境来写这种法理上的博弈，我们也希望通过对法律边界的拓展，向公众普及，遇到这样的事情，你怎么维护自身权益。”
当然，另一个敏感的问题在于，近年来海内外不乏高关注的性侵案件，许多观众在看剧时会下意识地揣测：这个故事有原型吗？
“我们的每一个人物都从社会现实中来，但我们并没有用任何原型事件、原型人物来做模板。”任宝茹坦言，从2017年开始阅读、研究，到2019年定下创作大纲，乃至于最后写成剧本，她们会不断关注到新的案例，也不止一次地被朋友问到，是否有参照。
她给出的答案往往是同样的一句：看多了你就会知道，这类案件都非常有共性，有高度相似性。“如果你只看到那些人尽皆知的案子，你当然会拿去对照。在我们创作过程中，每出一起新案例，已经写出来的部分就得到了印证，甚至很多情节和后来发生的现实对上了。我们当时还担忧，现实把我们都‘剧透’光了。”
然而，《不完美受害人》想做的不仅仅是从社会中来——剧中，赵寻从刑事报案到民事诉讼，穷尽了一切司法流程为自己维权。
“到现在也没有这样的现实案例”，高璇说，创作中两人确实有如履薄冰、胆战心惊之感，既担心题材敏感，也害怕观众批评剧集是“仿真现实”，“我很希望现实中有一个受害者，能像赵寻这样为自己维权，走得更远。”
记者注意到，当编剧们在追求扎实地讲完一个故事时，很多观众也自行“脑补”了不同的走向，甚至演绎出了几个女性角色合作设局，集谋杀、追凶为一体的“爽文写法”。如何看待这样的猜想？
“那是福尔摩斯或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写法，肯定更好看，但不是我们的选择。”任宝茹笑言，自己也在思考，会不会有一天，可以做到既写就了复杂的人性，也把情节浓度做得更高？“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下一个挑战吧！”
与好演员双向奔赴
自称遇上了最难背台词的周迅，担心“被观众骂出地球”的刘奕君，颠覆以往形象的董洁，一看剧本就自认“非我莫属”的陈数，以及更为年轻的林允、钟楚曦、颖儿……《不完美受害人》今天广受好评，除了有扎实的剧本，还有幕后班底与好演员的双向奔赴。
高璇回忆说，这是一个在台词上“非常卷”的剧组，演员们明知台词难背，依然做足了功课。以周迅为例，她在开机前就挑出了40场难度最高的“要命的戏”，一门心思扎进了角色。尤其是最终为家暴受害人米芒（颖儿 饰）辩护的戏份，六分钟台词现场一气呵成。
“手边没有剧本，眼前没有提词器，我们的法律顾问都看傻了，全组特别震惊。你想想她下了多少功夫，六分钟的台词形成了肌肉记忆。我觉得她一定是拍这场戏之前已经把台词印在脑海里，在现场才会专注表情、表演，而不是把精力放在台词上，演员真的让我们太惊叹了。”
不仅如此，周迅演绎的律师林阚，也始终保持着一种职业的边界感和分寸感，“林阚永远是职业的、矜持的，甚至是带着一点距离。尤其是到后期，她一方面受困于职业伦理、执业规范，一方面内心有真实的倾向，她跟成功交流的时候怎么做才不越界？这些分寸的拿捏，是迅姐和导演以及我们交流中经常讨论的”。
面对海量的法律、金融方面的台词，演员们也会第一时间沟通，了解背后的专业内涵，把握不同台词的语感和逻辑。任宝茹回忆说，对于这些专业领域的台词，周迅、刘奕君等演员都做到了把台词说得极为日常，“熟到是张嘴就来，像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
除此之外，陈数扮演的辛路，董洁扮演的李怡，也是网友津津乐道的角色。其中，辛路在忍受丈夫的多年风流之后，一步一步拿回了集团的掌控权，被认为是典型的“爽文大女主”人设。而李怡以情人的身份为成功“冲锋陷阵”的设定，也让网友感慨可悲可叹，又典型又真实。
精彩的人物，也给了演员们极大的表演空间。陈数在拿到剧本后评价“这是一个跟国际接轨的、具有先进性的女性角色”，丝毫没把辛路当成“串场戏”。“女性到了一定认知层面上，对事情的处理非常成熟，这时，如果她想掌握自己的命运、要回自我，她的能力已经储备好了。辛路就是完成了这样的认知跨越，我们第一个定下的演员就是陈数老师，她对角色的准备、和角色的适配度也非常高”。任宝茹回忆说。
让董洁出演李怡，则是导演杨阳的神来之笔。“在权力关系中归顺的女性，她一定要找到一个自洽——我是爱他的。只有这样，她自身的道德谴责会降低。她会为爱这个男人、维护这个男人而自我感动。这种复杂性放在一个看上去不是特别风情的女性身上，会表现得更有力量，也更让人相信。小董老师让这个角色变得不工具、不悬浮，加强了人物的厚度和维度。”
至于更年轻的演员们，编剧们也给出了肯定。在她们看来，扮演赵寻的林允戏份吃重，但导演和剧组为她提供了很安全的表演氛围，一步步帮助她完成角色、吃透人物。而钟楚曦更是突破了自我类型的限制，把女警察晏明的刚柔并济表达得恰到好处，“全组演员齐齐整整，没有一块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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