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小院

最近，伴着“朗读者”里老徐满怀深情的声音，我也和大家一起重温了那篇《奶奶的星星》。动情之处、感触良久，脑海里第一个闪现出的画面就是幼时奶奶坐在小院中手把手教我画天上的星星，我很惊讶奶奶总是一笔就可以画出很漂亮的星星，而我的永远是七拐八扭四不像。

盛夏的夜晚，奶奶会在院中放两个长板凳，然后在上面置一种用竹子编制的叫做“箔”的床具，再铺一层薄被，和我一起躺在上面，手持一把蒲扇轻轻摇着，凉爽的清风在身旁徐徐掠过，穿过院墙的四角望向夜空，满天繁星，一颗一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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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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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家在学校大院的入口处，大院里的人进进出出都会经过奶奶家门前。记忆中奶奶家的小院，总是摆满了各种盆盆罐罐，里面种植这月季、金菊、薄荷和一些我至今都叫不出来名字的植物；偶尔如果有小刺猬、小壁虎、小兔子什么的迷路冲进去，奶奶也会收留它们数日，任他们吃饱喝足扬长而去；院门前种着最初她们搬到小院时栽下的两棵香樟，时至我们幼年已经非常粗壮；每每吃过午饭，一群老太太就围坐在树下纳凉聊天，奶奶偶尔会在树上拴一个吊床，她们的小孙子孙女就在那排队等着荡秋千，我也一直偎着奶奶旁边，听大家闲话家常，看着小朋友们嘻嘻闹闹；

我还记得当时有个小小姑娘，由于不听劝诫秋千荡得太凶猛，扑通一声从上面摔下来，哇得一声哭腔冲破天际，让我觉得甚是好笑；还有个女人，因为小女儿玩耍时不幸掉入河中淹死了，送葬的时候无法自已，经过奶奶家门前跌坐在地上怎么也扶起不来，而我也初识人间大悲；很多中年老师上下班经过，如果看到奶奶在门口，都会从自行车上下来闲话两句，诸如今天买得啥菜、晚上做啥饭之类的，不过我最不喜欢他们问我周末作业写完了没有，最近考试怎么样之类的问题；

中秋时节，奶奶会把屋里的小圆桌搬到院子里，从水坛里舀几瓢水泼上去，冲洗干净，由墙角的面坛里取出上次和面留下的剂子，一家大小发面、擀皮、和馅、烙糖馍。奶奶家厨房的一角有一个小型地锅，也是最初搬家过来时，在奶奶的坚持下砌起来的，虽然用得不多，但是逢年过节她都会到校园里拾一些散落的树枝，用地锅起火烧饭。烙糖馍时，我就陪着奶奶旁边，添火加柴忙得不亦乐乎，而她觉得我纯粹是捣乱，很担心会把糖馍烤焦；待到糖馍出锅那一刻，我便直勾勾地盯着奶奶掀起锅盖，浓浓的黑芝麻香瞬间充盈着小小的厨房，温暖着我的小胃；

腊月将至，奶奶会在院墙上挂起羊腿、牛肉、鱼、猪肉，廊檐下铺上萝卜干、水坛里腌上咸白菜、酸豆角，制成之后，叔叔伯伯各家分去，新年迎客盛上饭桌，美味佳肴总是让往来亲朋赞不绝口；然而，奶奶几乎什么都会做，除了我们家乡有名的热干面；因为她严令禁止我在外面的饭馆吃饭，每每我想去吃热干面都要偷偷摸摸、编借口、找外援，有时不得不吃完她做得早饭再溜出去解馋，撑得自己一天都吃不下饭；不过，当时觉得这都好过因为不听话被她念叨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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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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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早之前的记忆，就是听来的了；奶奶上学的时候，琴棋书画都要学的，所以她和爷爷都懂音律、善乐器；下棋的话她只教会了我下跳棋，我便不清楚她的功力；爷爷的字非常苍劲有力，奶奶却不怎么写了，可能因为多年以来照顾一家老小，终日要和柴米油盐打交道而荒废了，不过从奶奶偶尔教我的小画也可探之一二；文革的时候，奶奶和爷爷都下放到了农村，后来在乡下当老师，等到有返城机会后，只有爷爷可以回来当老师，奶奶便再没有了工作，专职照顾爷爷和五个孩子，时代的背景和抉择我们已经无法解释，而照料养育了三代人的奶奶至今还觉得自己没有工作，没有属于自己的收入，总是少了一分笃定；

后来，我结识了一位浙江的姑娘，也听到了她奶奶的故事；或许我们的奶奶有着相似的经历、却是截然不同的选择和命运。她说小的时候，她的奶奶是不愿意带她的，喜欢姐妹淘，和闺蜜打牌聊天，游山玩水、同学聚会，让我不免艳羡其中的潇洒，暗自心想，等到我以后老了，也要做这样的奶奶；因为，我的奶奶，一生辛劳，我不愿意学；我的奶奶，隐忍达观，我学不来... ...

奶奶姑娘家的时候，家世尚可，也算幸福无忧；为人妻母，便开始辗转颠簸、操持家务，在政治上反复不定、经济上困顿拮据的境况中垣壁图存，支撑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庭；爷爷年轻时候的脾气不是很好，容易急躁，命运总是无端地急转颠覆，更加剧了他的不安和忧思，遇事无论大小，总是抱有万般担心，对我们小辈也甚是严厉。因此，儿时爷爷的脸总是让我想起那个前额三道杠的丁老头，从来没有舒展过；奶奶却一直眯着越来越小的眼睛，笑容满面，变出爷爷珍藏的吃食给我们。

不过奶奶也有她的固执，她不喜欢旅游，觉得坐在家里看电视即可游遍大江大河，每次看到电视报道某个景区摩肩接踵的盛况，她就说“哎哟，你说都出去挤什么挤，我坐在家里不是什么也都看到了！”她不喜欢锻炼，但凡劝她和爷爷一起去晨练，多走走，她就说“那我天天买菜不是散步啊，我在厨房里走来走去都没坐下来过，不是运动啊！”她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发现我们溜出去吃热干面，她就念叨一个月“那外面做得有什么好吃的，我做得没有外面好吃吗！”

奶奶是五个孩子的母亲，四个女人的婆婆，婆媳之间天然的矛盾在我们家也不可避免，许是当时大家都年轻，婆婆觉得媳妇做得不好，媳妇觉得婆婆做得不对诸如此类的，几个婆婆在一起说媳妇不是的，几个媳妇在一起说婆婆不是的，或者几个媳妇之间攀高比低加上小姑子一起闹腾的，好在大家都是婉约派，背后絮叨絮叨，表面一团和气，也算和睦。我记得自己当时是坚定地站在奶奶这边的，任何矛盾都不可能是我奶奶的错，哪怕是亲妈都说不过我，偶尔还会跟奶奶打小报告，哪几家的媳妇儿又在哪说她哪哪不对了，奶奶听到后总是义正言辞地说“那我说她不是为她好吗？”直到自己为人媳妇后，我才明白，这种鸡毛蒜皮的矛盾，有时候就是天生的，没有是非对错，只能靠想得开；而奶奶的媳妇，却开始教导我，遇事你要多学奶奶，什么就都过去了。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奶奶生病的时候，四个媳妇却从四面八方赶过去，奔前忙后，昼夜看护。她们说，因为有奶奶，才有这个家；万一奶奶不在了，这个家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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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和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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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奶奶年纪大了，南方的冬天过于湿冷，大家都要求她去北方过冬，家里有暖气会方便很多；小院久无人至，花鸟鱼虫早已不见踪迹；门口的香樟树因为学校后面建房扩路，要从奶奶家门口过车，也被连根拔起了，奶奶心疼了好久... ...

最近，我结识了一位法国老太太，和奶奶年纪相仿；不同于奶奶的弯腰驼背、越缩越小，她依然身姿轻盈，小红皮鞋黑丝袜，挎着小包开着车，高速路上直奔160。我想，现在大部分姑娘想到自己垂垂暮年的那一天，都想成为这样的人吧！如果成为我奶奶那样的形象，基本上和女人的失败画等号。的确，纵然奶奶养育了一门子孙，我们也深以为恩，如今这些孩子不也是四海飘散，无法守在她身边吗？如果最终都是孤独终老，为何还要选择承担如此之重呢？

我想到了现在盛行之下的女权主义理论，爱玛.沃森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因为拍摄性感照片而被公众抨击；迪士尼的《海洋奇缘》虽然继续走着公主路线，却连王子都不需要了；那我的奶奶，将一生奉献给一个小院，一个丈夫，一群子女，如此失去自我，一定是一个没有任何女权意识的人吧？

是的，如同我的奶奶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没有出众的学识、没有过人的外表、甚至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但是，在面对无法选择、无法改变的命运的时候，她欣然接受，运用自己的智慧、品格和信念，在干涸的土地上开渠引水，在漫长的黑暗中上下求索，在凛冽的寒冬里孕育生机，行使着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命权利。

每一代人，随着社会发展的程度不同，自然赋予的资源不一，以及个人意识的敏感度不等，生命形态自是各有千秋。顺其自然，并非无所作为，且往往需要更大的勇气。

冬去春来，奶奶都会坚持回到自己的小院住上一阵，无论路途遥远颠簸，那都是她回家的路；上次回去，看到奶奶家门前，又立起了两颗纤细而笔直的香樟树，稀疏的几抹新绿，随风轻轻摇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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