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乡政府给晓霞盖的屋子好几年没回老家过春节了。2018年春节,因为母亲虚岁80,我一个人回了老家。
母亲提前打过招呼,不想过寿。按照她的意思,一辈子都没有过过生日,就这么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很好。就让岁月毫无痕迹地流淌,不求发财,只求年年平安,岁岁健康。
我们兄弟几个尊重母亲的意愿,除了我回老家,其他兄弟像往年一样,该怎么过怎么过,就仿佛母亲还没到80岁,或者说已经过了80岁。
我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惯。到家当晚,吃过晚饭以后,我就出门散步去了。
小时候的乡村每到夜晚就黑灯瞎火,即便是谁家点了灯,那煤油灯闪出来的光亮也很昏暗,稍远一点几乎就看不出来。现如今,乡村的夜晚已经到处有电灯和太阳能路灯照着,即便不带手电筒也不用担心看不见路。
沿着村口通往集市的水泥路走了两个来回,我又回到庄子里,回到通往家门口的路上,一边走一边看着路两边的房屋和黑黢黢光秃秃的树枝,同时在心里感叹着时光的飞逝,童年的不再,青春的永诀。
忽然,我背后响起了开门声。回头望去,路边的一间小屋门开着,雪白的灯光中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这人个子不高,但显然很壮实。他甚至没朝我站的方向看一眼,直接走上水泥路,往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
当我回到家,推开大门,母亲还在院子里忙活着。
“逛到哪?”母亲是个爱唠叨的人,听到大门响知道是我回来了,就随口问了一句。
“没走远,顺着大路来回走了几趟”,我回答说。“别忙了,休息休息吧”。
“我把院子扫扫,白天没得闲。”
“我来扫吧。”
“快扫好了,你不用再累手了。”
自从我上大学以后,每次回家,母亲都把我当成客人似的,不让我动手干活,还招呼我坐,招呼我吃饭。
“路边那间白色平房是谁的?”我问母亲,我相信她知道我问的是哪间平房。
“那不是晓霞住的吗?她离婚后在外面要了几年饭,大前年回来了,又没有地又没有屋的。她那屋是乡政府盖的,属于什么扶贫项目,乡里还给了她一万块的救济钱。”母亲放下扫帚,一边说一边跟我进堂屋。
我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回头问母亲:“你喝水吗?”
“我不喝。你喝吧。”
“我刚才看见有人从晓霞屋里出来,是个男的,个子不怎么高。”
“是西头的松子。”母亲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语气肯定的说。
我伸手给母亲抓了一把葵花籽,然后在母亲对面坐下来,听母亲讲故事。
2.
“松子一辈子打老寡,没有老婆,晓霞回娘家后他就有事没事地上门。”
“他这样没事就上门,他家里人不知道吗?”我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挖掘这件事。
“松子几个哥早就分出去了。松子一直跟他妈住。他妈比我还大,今年83了,身体硬朗,有时候气急了就拿棍子撵着松子打。”
母亲的话使我脑海里闪过80多岁的老太太手握棍子追赶50多岁的儿子的场面。
“晓霞有个丫头,不是亲生的,是捡来的,小时候跟她一起要饭,今年有十八岁了,在上海的一家饭店里打工。”
“哦,她兄弟不管她吗?”我继续探寻地问。
“她哥不准她上门,说她丢人。她弟给了她两分地,留她种菜吃,逢年过节喊她过去吃顿饭。”
“她年龄也不是很大,为什么不重找一个?农村现在离婚的也不少,很多人都是离了婚再重找。”
“谁要她?”母亲声音里充满不屑地说。“她跟个精神病人似的。前年她男人那边请人来找过她,要她回去复婚。她没讲两句话就当人家的面脱裤子,把来的人吓跑了,以后再也没敢来。”
母亲的话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好默默地喝茶。
“也是苦命的人啊,”母亲的话里忽然又显出悲悯来。“也不是晓霞不想好,她哪能想到她嫁的男人没有用还喜欢打她呢。”
“就是说她离婚的原因不在她,是怪那个男的?”我好像又发现了新话题。
“她跟我说过,那男人的那东西就跟小孩子的差不多。”随后母亲又补充说,“这话我不当跟你这当儿子的讲。”
我没吭声,只安静地磕着葵花籽。
“她说,”母亲继续讲下去。“她不想再嫁人。她觉得现在过得很好,没人管没人问的。自由。
“她这几年攒了点钱,具体多少她没跟我说,估计有个五六万吧。她说存银行利息低,经人手把钱都借了出去,就是放高利贷,一年下来,钱滚钱利滚利,也能挣不少钱。”
“她不怕钱出去回不来吗?”我随口问道。
“应该是有可靠的人吧。我也不懂。”
“看来高利贷的生意还不错。”我评价说。
“可不是嘛,有时候还贷不到呢。人家不相信你不贷给你,怕你赖账还不起。”
“都是为了到城里买屋子或者娶媳妇。”我插了一句。
“可不是嘛,你三表弟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就借了四十万的高利贷,两口子一年到头打工只够还涨利的钱。”
“晓霞就这样混吃混喝的也不觉得丢脸?”我脑海里是晓霞小时候的样子:偏胖,个子不高,不大的一双眼里闪着青涩的单纯和厚重的诚实。
“她早就习惯了。什么丢人不丢人,要脸不要脸,她早就不在乎了。用她自己的话说,要脸不如要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要脸屁用都没有。”
我从未想过,一个曾经清清纯纯的女孩,竟然有一天会蜕变成了一个毫无羞耻感的人。
“她已经不缺钱了,”我继续问母亲,仿佛母亲知道所有的答案,“那干嘛还要跟松子隔着辈分不清不楚呢?就为了多挣点钱吗?”
“用她自己的话说,多一分总比少一分强。三十五十她要,十块八块她也不嫌弃。”
“她这是在娘家,是在自己兄弟的家门口!纯粹就是瞎搞!”我有些恼怒地评论说。“再说,松子有时候还出去打工,在外面也不干净,万一给她传染个什么病,够她遭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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