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住在一条大坝上,坝坡的东边是一条河。到了夏天,天热的让人受不了的时候,我便爱到河水里去玩耍。
但我只是猫在河岸边,去找螃蟹或黄鳝的洞府。游泳,我是不会的。大人和伙伴们都教过我,但我胆子不大,还很懒很滑头,连狗刨都没学会。
父母很是为我担心,他们大声呵斥我,严禁我到河里去,有时还罚我跪,拧我耳朵,但都不管用。
他们都忙,没有时间整天看着我的,便商议着,他们不在家的时候,要把握锁在屋里,叫我自己玩。
邻居刚哥知道后,主动找上门来,要教我学游泳。“不能把他锁在屋里,野惯了的孩子,会急坏的。”他对我的父母说。
父母对刚哥很放心,只是说:“教过他,只是他很懒,又笨,怕学不会。”
“阿姨、叔叔你们放心,保证把他教会。不然,我把姓倒过来写。”我听了这话,心中对刚哥不免有点小小的鄙视——他可是姓王的。
刚哥态度积极,第二天中午,我还没放饭碗的时候,他就过来找我了。
下了河,他托着我的身子,先叫我练习用两条腿打水。
我两腿乱踢,水花溅了他一头一脸,这样练一会,歇一会。到了傍晚时分,两家人都喊吃饭的时候,刚哥吃了不少我的洗脚水,可我还是连打水都没学会。
第二天练,我还是没有一点进步,刚哥的手一松,我便会手忙脚乱的往下沉。
刚哥有点急了,说:“咱们河边的孩子,哪个不能游个二里路。你连狗刨都不会,丢不丢人?”
“丢人的是你才对。没本事叫我,还非要吹牛。回去把王字倒过来写吧。记住,把短的那笔写下面。”
刚哥当时有些生气,几乎抬手要打我了。可,第二天下午,他来找我的时候,笑嘻嘻的,而且好像笑的有点诡秘。我心中有点忐忑,怕他会找法子整我。但我更怕父母把我锁在家里,所以还是乖乖地跟着他走。
“这次我们换个地点。”刚哥说。他带着我顺着大坝往南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坡缓草丰的地方,带我在河边练了一会。
刚练了一会,我就说:“渴了,我要回家喝水。”其实,在水中泡着,轻易是不会渴的。我是懒,不想练了。
刚哥诡秘的一笑,叫我自己在河边玩一会。他说他要游到河对面去,回头会给我带一样解渴的好东西。
话还没说完,他便游走了。见他游的很快,且无声,我不禁涌起一丝羡慕。但我更好奇他会给我带来什么好东西。
时间突然像是放慢了许多。我张望着,盯着刚哥身影在对面消失的地方。好像是过了许久,刚哥的身影才出现在对面。而他一出现,时间又变快了。
很快,刚哥便游了回来。他是单用一只手臂在划水的,等他游近了,我见到他哪知手臂抱着的东西,不禁高兴的地叫起来——那是一个碧油油的大西瓜。
我最爱吃西瓜了。而那时我们要买西瓜,得赶到十几里外的县城去买。父母都忙,所以一个夏天,我能吃上的西瓜屈指可数。
我找来一块石头,便要把西瓜砸开。刚哥止住了我,“想吃瓜,得先学会打水。扶着西瓜沉不下去,就让你吃。”
那天,西瓜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似的,我很快便学会了打水,能够手扶着西瓜,靠打水浮在水面上了。
终于可以吃西瓜了。那个西瓜红沙壤,黑亮子儿,特甜。吃瓜的时候,刚哥告诉我,瓜是他从盒对面的瓜地偷的。他把握拉到大坝顶上,指着一块玉米地对我说,在玉米地的那边,有一大块瓜地,里面的西瓜像星星,多的数不清,且无人看管的。
我高兴地想,以后天天都有瓜吃,太好了。
大概的确是西瓜发挥了魔力吧。此后,我天天有瓜吃,很快便学会了狗刨,进而学会了自由泳,有时已经能够跟着刚哥游到河对岸了。
但刚哥总是不许我跟着他一道去偷瓜。依着我,和刚哥一起去,可以多抱一个西瓜回来。刚哥正色说,瓜地离河很远,若是偷瓜被人发现,他一个可以跑掉,借着河不难逃脱的。若是带上我,却只有挨打的份了。
我虽不信邪,却不敢独自去偷瓜,只好作罢。
但此后再练游泳,我便几乎没有什么进步了。我的心事在河的那边,在那块神奇的大西瓜地里。
刚哥想叫我游的更快,我总是说:“游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跟人比赛。”他想叫我游的更远点,我又会说:“游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去偷瓜。”
刚哥听了,气的哇哇叫,但一转眼的功夫,他又不气了,换上一脸的坏笑,两个黑亮的眼珠骨碌碌转。
一天到了河边,他对我说:“走,带你偷瓜去。”
我高兴地一蹦三尺高。
狗刨加上自由式,很快,我便跟着刚哥来到了对岸。
午后的旷野,人影不见一个。但接近玉米地的时候,我还是学着刚哥,猫下腰来,小心翼翼地走,不时四处观望。
“西瓜地在哪?”
“嘘!低点声。绕过去就到了。”
我们刚要绕到玉米地的另一侧,有一个人从那边先绕了出来。刚哥一拉我的手,猛然站住了。
我见那人铁塔一样的身板,黑黢黢的大脸,不由自主地往刚哥身后躲。
“呸!你是那个偷瓜的……”
那人忽然暴喝一声。我吓得一哆嗦。刚哥拉着我回头就跑。那人在身后追,一边咋咋呼呼的喊。
刚哥带我跃进河中,只听身后哗啦一声,那人也下了河中。
我在刚哥身边拼命地游,一面听后面的击水声,知道那人就在身后不远处。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渐渐游到刚哥前面去了。
“再游快点,哥哥我来殿后。”刚哥在身后大义凛然地喊。
爬到了岸上,我大喘着气,回转身向河里望去,原来那人远远的,还在河的中间,且已经开始往回游了。
刚哥笑嘻嘻的游过来。
“他怎么不追了?”
“追什么?我们游的这么快,他怎么能够追的上。再说,到了河的这边,挨打的就是他了。”
刚哥告诉我,我要是好好练,一定能够成为这里游泳最快的人。
“真的吗?”我有点将信将疑,但打心里感到高兴。
那以后,刚哥不再去偷瓜给我吃,但我游泳却不偷懒了。我相信我可以游的更快更远,且我从中找到了乐趣。
到了暑假快结束时,我和同龄的伙伴在一起游泳,很快便可以把他们远远的甩在身后的。而他们,以前总嘲笑我是旱鸭子。父母也不再为我下河玩耍而提心吊胆了。
刚哥回了县城。他读初三了,要提前去学校报道的。
每天的午后,我还是会去河中玩耍。一天,我实在抵制不住那块瓜地对我的诱惑,便壮了壮胆,独自游过了河。
过了河,到了玉米地,我顺着它的外围走了几圈,四处望。可真怪,别说西瓜地,连西瓜皮我都没看见一块。
正心中疑惑不定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头一看,认出他正是那天追我和刚哥的那个人。我吓得大叫一声,后退了几步,几乎被土块绊倒。
“别怕,别怕。我不会打你的。”那人急忙说。他笑嘻嘻的,没了那天的凶样子。
等我定了神,他笑着问:“是过来偷瓜的?”
我反问他:“你家的西瓜地呢?不在这吗?”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西瓜地。”他大笑着说。
“那,你怎么会说刚哥偷了你的瓜?再说,他确实每天都偷个瓜给我吃。”
那人笑起来,说:“走,我带你去看看你刚哥偷瓜的地方。”
他带着我顺着田间的小路,迤逦向东行。穿过一处村庄后,我们来到了通县城的柏油路边。路边有一家商店,店外临着路搭棚,下面摆着大西瓜摊。
他指着西瓜摊,告诉我,刚哥是他的表弟,他根本没有偷过瓜。那些瓜,都是刚哥从这里买的,是为了激励我学会游泳。后来,
刚哥见我满足于会游,想叫我游的更快,便过河来找表哥,求他配合依计行事。这才有了他追,我拼命游的那一幕。
许多年过去了。听说刚哥在县三中当了老师,而且是名师。他每年都当班主任。初一分班时,他总是挑最差的班,但三年后,他带的班总能够在全年级拿第一,不光是考试成绩方面。
这,听起来像神话,但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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