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垚先森 | 来源:发表于2018-09-02 23:02 被阅读7次

  花庙有几十家,每一家都姓花,其他地方嫁过来的女人之后也会随着男人姓,只是有一家不是,那家就只有一个女人,是姓白的,听说是从外地来的,后来男人死了,也没个孩子,就一个人这么过着。有时会听别人念叨,说她晦气,刚嫁过来就死了男人,也有说她蛮能干,一双手是真巧,纳鞋底的本事不得不说,几个乡子的人都夸,也正因此,只有逢年过节,送礼送人才会有人来找她,委托她做几双鞋,她也会乐呵呵地答应,紧靠这几个钱过日子。

  母亲让我喊她白姨,我倒是很不愿意,其一是也许她真不吉利,其二是她识得不少字,我很不高兴,因为在这个村子里就没几个识字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几个小的也只是刚上学。我很享受大家都围在我身边问我这是啥字,那是啥字的感觉。现在她出现了,我的唯一文化人地位便不保了。但是后来发现她并不认识我的名字,只知道前面是一个花,后面的垚就读不出来,我曾很高兴地告诉母亲,母亲却不说什么,只觉得我挺不懂事。不过还好的是,她不会像村西的老二爹那样跟母亲讲不让我上学,觉得女娃娃就应该早点出去打工,然后嫁人安分过日子,上学有什么意思,知道这件事以后我就不再跟老二爹讲话了,见着面也当作没看见。

  其实村里人关系都很好,大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什么笑话大家一起笑笑,有什么困难了,大家就一起互帮互助,只是她总略显生冷,很难熟起来。

  在有一天早上,她家却多了一个小孩,我跟着母亲一起去看,也就几个月的模样,睡在小花被里,她说是半夜里发现的,怪可怜的,怕外面冷,就抱进了屋,旁边也没个大人,可能是个弃子。大家都觉得这事挺怪,也不知道怎么办,问她她也不说话,毕竟一个人过得都那么将就了再来个孩子,可能大的小的都过不好。到傍晚大家散的差不多了,她才做下决定要养这个娃娃,不管以后怎样,现在来了,总不能丢掉。

  “妈,那小孩咋那么丑。”我跟着母亲后面。

  “丑什么,小孩不都那样,你小时候也是。”

  我不高兴了:“那,那个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

  “小男孩,要苦了她了。“

  “小男孩要读书的吧。“

  母亲不睬我了,好像叹着气。

  之后去她家的人才慢慢多了点,大多都是去看那孩子的,也总会带点东西过去。我不时也跟着母亲一起去她家,家里有多的鸡蛋母亲总会带给她。我渐渐地跟她熟了,不那么不喜欢她了,不过还是更喜欢那个小娃娃,的确是每天都在长好看,胖了不少也白了不少,还会朝着别人笑。她也的确更忙,总给孩子做衣服,给别人做鞋,田间地头忙个不停,不过倒是精神多了。

  村里总会有很多事情发生,大家习惯了,也就不提了。

  后来村里又有一件大事,村长那天早早就到了,说最近市里有一个帮困扶贫项目,大家一下子热闹了,只不过要写一下家庭背景介绍,有意向的可以散会后到他那拿纸。

  “一定要写啊?“

  “写,越详细越好。“

  “这不是欺负人嘛,我们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写。“

  “没办法,这是程序,上头这么规定,你就得这么办。“

  大家都散了,只有几家真的很需要的硬着头皮拿了纸,里面也有她。

  要入秋了,天黑的也越来越早了。

  村子里人们还是如往常那样,不过不时见到几个人带着大包小包往市里跑,见着人匆匆笑笑,回来时还是大包小包,见着人匆匆笑笑,之后几天也不见个人影。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会去说什么。

  不过见到她也带着几双鞋去市里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其他人去也罢了,她又不是不会写,送礼去作甚。

  天越发凉了,早上互相打招呼,也能看到哈出的白气了。

  一天,西头老二爹竟来到我家,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我想着。确实,几句客套话之后他拿出那几张纸,让我给他写。我就知道有人会来找我帮忙的,不过帮谁写也不会帮他写,当初的话哪那么容易说收回就收回的,不过没等我张口,母亲便拒绝了。

  “二叔,这样做哪行啊,这不是作假么,人家肯定知道这不是你写的,你让别人怎么看。“

  “是啊,是啊。”我也附和着。老二爹脸色变了,哼了一声,将那纸往包里一塞就走了。看着老二爹的窘迫样,我倒有一种得意。

  还是会有一两家来找我代写,但是都被母亲拒绝了。

  她也来了,抱着她的小儿子。

  母亲与她交谈,我在一旁逗那小孩玩,他都会发出响亮的笑声了。

  “带小孩辛苦吧。“母亲问着。

  “是呀,“她点点头”不过这天越发冷了,又要给他做几件厚棉袄了。”

  她看看母亲,仿佛要说些什么。

  母亲也看看我,仿佛也要说些什么。

  我看看孩子,他还朝着我笑。

  最后她终于掏出了那几张纸,颤颤巍巍地递给我,我瞥了一眼她的手,早没了当初的细腻,母亲这次并没有立马拒绝。

  “可是你不是识字吗?”我问着。

  “就识几个,笔画多一些的就不晓得了。”

  “那为啥大家都说你认识很多字,是个文化人。’

  “不是的,大家都这么说我也不想纠正了,“她的声音变小了:“我怕大家又知道我不认识多少字就更不理我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她低下了头,头顶的几根白发格外亮眼,看着这个小小的女人,竟觉得有一些可怜了。

  母亲还是拒绝了她,她抱着孩子慢慢走了。我捏着那几张纸,没当初那么白了,都是褶子,上面明显有铅笔涂改的痕迹。她一定很焦虑吧,说不定每天晚上对着纸哭,说不定没这钱,她们娘俩就过不了这个冬天,……我不敢再想了,越想就越难过了。

  “妈,你为啥不让我给她写。”

  “不是不让,是写了以后麻烦,你帮这个写,不帮那个写,不好,何况现在都已经拒绝那么多人了,你反而帮她写,岂不是更让人说你胳膊肘往外拐。”

  “你咋这样,不是说总要帮帮别人的吗。”

  “那得看什么事。”

  “那如果别人不知道呢,没发现。”

  母亲不在与我争论,去烧饭了。

  我把那几张纸放在桌上,越看越不是滋味。

  过了几天,母亲收拾屋子。

  “那纸被你放哪去了?”

  “啥纸?”

  “上次你白姨递过来的。

  “这我哪知道,不是你收拾的吗。“我说着。

  “我收拾的吗?那我给放哪了?“母亲抬头看着我,愣了一下,也不再找了。

  后来出结果了,村里只有她交了那几张纸,也只有她拿了接济。日子还是照样过的,仍会有人去看看她,看看孩子,我也总会跟着母亲去。

  再后来我离开了,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走的那天,很多人都来送,鞭炮声从村东响到村西,我从未见过村里那样热闹。她来着孩子也来送我,给了我两双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让那小儿子亲了我一下,那儿子羞涩地笑了。

  这事也有二三十年了,后来听母亲说她死了,我很后悔没多叫几声白姨,他的儿子也考上了大学,现在在市里是个教书先生,令我惊讶的是他儿子不姓白,也是姓花。

  多好啊,花庙每一家又都姓花了。

相关文章

  • 兔纸 兔纸

  • 纸内纸外

    从前看李白多么豪放,苏轼多么豁达,实在是感慨良深。 可,那也只是纸内情感而已,如今,才在纸外慢慢体会到其中难得。 ...

  • 文/晴天 提起笔 面对纯白的你 想为你添上 五彩缤纷的记忆 可又害怕 一不小心 在你的身上 落下污渍 就成了你恶梦...

  • 你是一张纸, 是木中的精灵; 你是一张纸, 经过了淬炼与沉浮, 才成为了---一张纸。 但现在, 我要将你丢弃! ...

  • 生活中,平凡而不可或缺的东西;即使在科技飞速进步的现在,纸仍有它不可替代的地位。 纸,用植物纤维制...

  • 日渐尘封的纸张斜躺在书柜里,期待着主人的再次抚摸。 纸上写的是想说的话,想做的事,还有历史。那泛黄的纸张即使折页缺...

  • 白纸,顾名思义,就是一张白纸,在一些人眼里很普通,随处可见,就像大街上的人一样。我唯独偏爱它。 ...

  • 花庙有几十家,每一家都姓花,其他地方嫁过来的女人之后也会随着男人姓,只是有一家不是,那家就只有一个女人,是姓白的...

  • 书页泛黄 可能不是年代的产物 还有一种可能 咖啡倒了

  • 二十一世纪,是科技的时代。曾经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家书”在如今变成了Email,纸质被电子替代。这意味...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fpmmw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