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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我回家了:南方黑色柏油马路两侧,香樟树正香气四溢;而北方夏熟小麦,穗子开始灌浆小满,清一色绿地一马平川,马路两边白杨树高大,树叶随风哗啦哗啦地响。
吃过饭去了田地,小时候的打麦场如今种满油菜,油菜高过人头,小学时躲在油菜地看不到脑袋,现在站在油菜地里依然看不到头发,我的个子长到停滞,庄稼的品种也升级了一代又一代。而小麦,跟以前的品种相比,矮了一截,麦秆细直,齐刷刷地一个刻度。
平原的土松散,特别是一场天寒解冻之后,土坷垃散如沙粒,踩上去蓬松,脆如饼干瞬间粉碎。爸爸拉着手里攥满油菜籽的小宝走在前面,妈妈陪着婆婆聊着自家农作物,女儿两手忙着搓揉麦芒想尝尝麦仁,我走在先生后面——空气干热不燥,风温暖不潮腻,不远处的桑椹成片从青渐变到红。
那一刻,仿佛一回头,童年就触手可及。
弟弟则躺在最北面的地里,坟头隐约可见,他12岁离开人间,从此家人避而不谈,仿佛他去了异地,再稠密的思念也只能随尘土,偷偷地掩埋,回头那一瞬间,泪水,快速滑过。
01
而我的小时候,男孩子式短发,逮鱼捉虾、爬树捉青蛙,翻跟头不打架,嘴巴甜得走到哪里老老小小喊到哪里。3年级开始和发小一起创作小说《等待》,两个人买个漂亮的笔记本, 一天一交换,起书名实在不知道如何才合乎彼此心意,一致幻想未来和夜晚满天星空一样遥远,就定义为等待——等待未知,等待长大,等待跨越踮起脚尖也望不到的天边……
如今,本子和小说早已不知去向,失去的连同仰望洋槐花的那些希翼、梦想、感觉永远也长不大的故事——
往后,好像一直在飘摇,像一艘小船,小学四年级从乡下飘到城里求学,后来漂到城市上大学,毕业后又漂到心心念念的江南,然后工作不久,一个人来到偶遇他的外地,闪婚生子:从此,日历说翻篇就翻篇,仿佛上了快车道,翻过一年又一年四季不同侧脸;从此,日子越过越快,故乡记忆开始加速度遗忘。
从此过上,在他乡不打捞,不上岸,柴米油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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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原来我是不会生活的,一下子掉进婚姻家庭里,也过得半生不熟,不谙世道,不懂人情。朋友也稀缺,除去读书,没啥爱好。工作害怕遇见酒局,人都会察言观色,但我舌头仿佛打了结;别人谈笑自如,我如坐针毡;别人口吐莲花,而我沉默到底;在我看来,工作和家庭一样,就是所谓的本本分分,无关浩荡,只关持守,心甘情愿。然而我不喝酒,不会左右逢源,这姑娘,酒席上多煞风景,生活中多了无生趣。
很多年后,我才从人生得意须尽欢中悟道,尝试摆上一桌,和三五朋友推杯置盏,迎着日落接过夜幕,谈的还是红尘现实,离不开八卦和理想,一场接一场你来我往之后,饭桌上残羹冷炙,却看见岁月静好。
不久后我重拾了执笔书写的喜好,这次不写小说,只写自在,这次不写《等待》,只写现实。
再后来,年轮和车轱辘一样滚滚向前,我越来越觉得失去的都和童年有关,生动和生机都隐匿在过去,有趣和情趣往往绕不过小时候纯真之欲。
所有的割裂断层,隔离在童年与成年之间。而家,就是我最快可以获得现世救赎的良药。
03
家有母亲,得知我要回去,提前很多天开始晒被褥、蒸大馍、熬制好花生油、备好后备箱所能装下的五花八门的吃的喝的;家有父亲,趁着洋槐花开在田间地头,用镰刀绑在木棍上勾落下来,一半冷藏,一半阴干,我回去吃到新鲜,临走带走新干鲜;家有姐姐,叔叔,阿姨,不断邀约,那时候,深深感受人间值得;她们不一定知晓,你在他乡几多快乐几多忧伤,只知道你来了,这里有你的气息,接受你的所有——
我离去一人,回去一家成行;
我出走半生,归来并非衣锦;
我说着不正统的家乡话,夹杂着外地口音,与家人面对面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
曾经我流落的坚强,有根深的大部分源自于被爱。
我尝试着学习爱自己,爱别人,爱这个世界,喜欢回到出生成长之地,那些年拔掉的刺,受过的委屈,伪装的面具,在这里,得以疗愈——
家,不完美,甚至还有残缺,却是我招摇过市的里子。
也许面子需要躲躲藏藏,但里子粗布衣裳。
不管,落魄荣耀,在母亲眼里,孩儿孩儿,娘亲娘亲—
市井有百态,穿插斑斓,人生无处不交集,而家和乡,永远都属于极致梦想。
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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