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天一庐祭:
这里安眠的是湘西凤凰百姓难忘的陈渠珍先生。先生是卓越的大学家、政治家、军事家。
二十世纪初,国内军阀混战时期由先生的精心维护,未受骚扰,湘西百姓得以享受三十余年安宁太平日子。
抗日战争初期在民族大义激发下,上万湘西优秀子弟浴血献身嘉善战役,不朽的英灵都是先生几十年培养的骨肉勇士。
抗战晚期直到胜利,民生凋蔽,国步艰难之际,先生满身风雨受命回归湘西,重新协助梳理山河,抚慰伤痛,百姓生活得以喘息迥旋,费尽了先生移山心力。
先生治军仁,为政宽,工作务实,教子有方,生活简朴,博学渊雅,见解宏阔,无愧人称山水精英。
先生青年时代远戌西藏,参加驱逐英帝的战斗,立功累累。其间结识藏女西原,二人深情渡过无数生死经历,我们塑造西原的铜像挨在先生身傍,陪伴先生俯览日新月异的故乡。祝愿世人的爱情地久天长!
辛卯春同乡后学子弟黄永玉敬誌並书
陈渠珍一生因情而写文,只有2次,文章情深彻骨,是传世不朽的佳作,一是《艽野尘梦》,一是《祭亡女元卉》,一位是他的爱姬,一位是他的爱女,
在幼女墓前一边宣读,一边放声大哭,言有尽,而情不可终,祭文记载了生活中,小女儿与老父亲的点点滴滴,极感人
【】祭亡女元卉
(民国三十五年三月)1946年
丙成二月晦日,老父渠珍以香楮果饼之属,致祭于亡女元卉之墓而哭之曰:
儿竟死矣,儿竟弃予而长逝矣!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呜呼恸哉!
汝兄弟姐妹十三人,予初以爱汝母之故,而推爱及汝,故爱汝独厚。及汝稍长,资质聪慧,性情和厚,竟较诸兄妹为最,故爱汝更深。
予今年六十有五,所赖以娱吾暮景者惟汝而已。
今汝竟先予而逝,垂暮残年,何以自遣?哀哉恸哉!
予昔遭难入川,由川而黔,困顿七载,历经百艰,汝未尝一日离予左右。
予每外出必携汝俱,偶一离汝,便觉耿耿于怀,汝亦依予左右,片刻不忍离。
汝姐妹行七人,序齿汝居第六。故汝年甚稚,然汝之一言一动,一视一听皆超诸成人之上。
凡有所谕,应唯敬对,不教而能,不独予视汝若掌上珠,而家中诸母及诸兄弟姐妹亦无不爱汝备至。
予授汝《三字经》、《朱子小学》、《朱子家训》诸书,读三数过即能成诵,一字不遗,聪慧如此,予尝以不能易笄而冠为恨。
去秋自印江携汝归,予时至伯母处闲谈,汝必相从,或谈稍久,汝依予坐亦久,而不倦。
有时群儿嬉于室外,或邀之出,则笑谢之,不肯离予。予装水力弹花机于城外金家园,去家三里许,予每往必以汝从。
一日汝与六弟嬉方酣,不欲往,汝母附耳告曰:父老矣,如不同往,谁与为伴?汝应声而起,牵衣随行。
又ー日,六弟随其母入市,购玩具二,以其一给汝,汝喜甚,把玩不释手。
旋六弟与汝口角,云此我母所买,坚欲索还,汝目视不语,汝母晓之日:弟年幼,宜让之,即欣然举以还之。
恸哉卉儿!汝年仅六龄,何明理晓事,一至于是耶!而今已矣,此诚予暮年之一大伤心事也。
汝之死以麻症,然同时患此症者有汝兄弟四人,而汝病独重,且病之翻复者四,予固疏于医药,或亦有数存焉!
当汝病危时,不时索予抱,向予喃喃语不休,以汝声嘶语促,卒不能辨意者。
汝有无限痛苦,欲向予诉耶,抑自知病已不治,作最后之诀别耶!此又予一极痛心事也。
濒死之晨,予竟夜守视,家人以予年老,力劝稍息,予乃合衣假寐,移时,忽闻呼唤声惊起,则汝面色苍白,风大作,延医再诊,方药无灵,儿遂从此长离膝下,一瞑不视矣。
天乎恸哉!何夺我卉儿如是之速也?今一念及儿之平生,及临危时之惨状,不禁痛彻肺腑,涕泗横溢。
犹忆数年来,儿随予寝,予每中夜醒,必亲为理被。儿死日之夜,予睡梦初醒,竟忘儿死,犹为理被如故,及探之无有,始恍然惊起,抚故枕而心伤,缅往事而泪下。
昔人谓骨肉之情,至无可奈何时,当以慧剑斩之,予则情丝万匝,如蚕自茧,虽有慧剑,奚从而斩之?亦可哀矣!
自汝死后,汝母日夜悲泣,前日为乞邻妇降仙,云女已随冢母居洞府,极安适。
是耶非耶!予则深信之不疑,犹深幸其言之不诬,庶几儿死得所,吾无忧矣。
而今而后,儿自伴汝冢母恬嬉于幽宫,不知儿犹意及家中老父,终日悲念否?
呜呼!痛天地之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感生死之异路,愿精魂而长依。
魂而有知,时来就予,予亦不时临穴视汝,慰汝寂寞。
恸哉卉儿!哀哉卉儿!汝其有知耶?汝其无知耶?尚飨
民国三十五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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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原殁后三十七日,接先母部太夫人弃养之电讯,
余哀痛之余,匆匆回里。西原灵榇,亦无力扶归。越十年,
董禹麓君为归其骨于保靖军次。又四年,始与亡姬琼林合葬于凤凰城西陈氏之阡。余乃挥涕濡毫为文以志共墓。
爰录之于后,聊寄悲思云。
【】亡姬西原、琼林合葬墓志
姫西原,西藏人也。藏俗无姓氏,称以其名。姬生于凯浪,来归于德摩,殡于西安,埋骨于湖南凤凰。
其卒在归后三年,其葬在卒后十四年,其病以积瘁不治。其从葬曰琼林龙氏,亦吾姫,实正命于保靖,卒之时日不同,而葬则与西原同一莹域。
藏俗尚骑射,西原能驰怒马,俯拔卓地尺竿之球。又尝去百步射,不失鹄。
清宣统二年,余从军入藏,西原来侍,闺处有礼意。越年,余以偏师战八浪登,战纳衣当喝,两赖西原之力,脱余于险。
其后,武昌革命军起,余谋以兵遥应之,卒不利。遂于十ー月十ー日,率从士ー百一十五人,携二月粮,入青海,失道戈壁中。
弥望黄沙猎猎,盛风雪豺虎,士皆气惨慑,谓必死。西原独持壮语相慰藉。
其后粮尽,杀马焠装,寻火亦绝。乃猎野牛野羊生啖之,士沾寒,死亡日众,西原独肩襆被温余。
一日间行失从,夜卧沙碛中,饥惫濒殕。西原搜囊中余脯以进,余擘啖之,
则泣曰:“妾忍死万里从君,君而殍,妾孑孑安所归?且世固不可无君。”卒不食。余亦为之呜咽哽噎,泣数行下。
明年六月二十四日达兰州。从士死亡殆尽,生还者仅七人而已。九月行次长安,西原以积劳病发,卒年十九。
临命犹执余手,泣曰:“君获济,妾死无憾矣。”
呜呼!西原茹万苦百艰,敢犯壮夫健男窘步撠肘之奇险,从容以护余者,而余曾不获携归家园,同享一日之安宁。
余述至此,余肝肠碎断矣,复何言哉!复何言哉!穷途无力扶归,权厝于长安城外雁塔寺。
其后十年,挚友董禹麓,为归其骨于保靖军次。又四年,始与琼林合葬于凤凰城西陈氏之阡。
琼林卒年十七,娩嫕不年,所乳子亦化去。女子赋命之穷薄也,何两人同悲哉!
余既卒窆二姫,乃最书一二署桓表,以塞宿悲,抑自悼其颠毛种种。虱此抢攘之局,茫不审税驾何所。(休息)
今吾西原、琼林,闭然娱宁于幽宫,可悲亦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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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渠珍1952年得善终,年71岁,6年后,1958年,西原在凤凰的坟冢被推平,遗骸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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