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漫真的转身就走了。连头都没回，身影消失在门口。只留下叶淇一脸惊愕地坐在原地。
他签了字，连一句多余的疑问都没有，就成全了她。这个结果正是叶淇希望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空虚。
她选择了一个极有格调的地方，准备了丰盛的饭菜，用最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话，只是为了降低沈漫的抗拒，为了在对方感到愤怒或者悲伤的时候，借以抚慰对方的情绪。
可这些都没用上，她准备的这一切都像是多余的，没有抗拒，没有悲伤，连犹豫一下都没有，他就签字了。
明明是她提出的离婚，明明是她抛弃了他，可在沈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她却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不是她要离开他，而是他离开了自己。
是他不要她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站得很急，桌子都被带的晃动起来，她冲到门口，天已经黑了，远远地一片灯光闪烁，沈漫已经不见了。
天上有星光，地上也有星光。
沈漫正走在星光里。
他没有开车，没有叫的士，他一个人走在路上，这是一条不算太长的河堤，两边都是平滑如镜的湖面，星光点点闪耀在湖面里。他不得不承认，叶淇真的很会挑地方，如果不是叶淇带着， 记忆中百分之八十的地方他是不会去的。寻找这些好地方需要时间和精力，他没这么多闲适的精力。
夜风凉凉地吹过来，原本发热的头脑降温了。想起刚才签字时的洒脱，他忍不住露出苦笑。
签离婚协议。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场景，即使只是想想，也会立刻感受到什么叫心如刀割。可刚才，他却没多做犹豫，就签了，而他的心情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痛苦。
大概是前几天的的昏睡，他做了太多的噩梦，在梦里，他已经被叶淇伤了太多次。
又或者，是因为前几天在医院里经历的事情，那迅速传播的视频，成功强化了他的心理承受度，他忽然觉得，也许离婚并不会比身败名裂更可怕。
再或者，是看见叶淇提前签好的名字，她的愿望如此强烈，而他的心，早已低到尘埃里，再也无法更低一点。
如果让心继续向尘埃中沉坠，会不会就被永远地埋葬于尘土中了？
他不想心死，最深的绝望激发出最强的求生欲望，就是这新鲜产生的求生渴望，带着他的心触底反弹，离开低微的尘埃，飞到空中，他又想起沈汇芬说的话——把脊背挺直！
他终于给了她自由，而他，竟然也同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
没有直接回家，沈漫先去了沈汇芬那。
沈汇芬和沈漫住得很近，都住在医院统一建的职工房里，只是不在同一栋楼里。两栋楼隔得不远，走路只需几分钟的时间。
沈筱艺正在写作业，沈汇芬正在收拾厨房。
沈漫突然造访，沈汇芬很是意外，上下打量了半天，也没从沈漫身上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反而觉得他的状态不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你……”沈汇芬一时闹不明白状况，也不确定是不是该跟沈漫问好。
沈漫笑了，“姐，你一向见着我都是说不完的话，从来只有我说不出话的份，现在这是怎么了？”
沈筱艺也抬起头来：“爸，姑姑说你心情不好，这段时间让我先别回家。可我看你现在心情挺好的嘛。姑姑骗人。”
沈漫笑着走过去，俯身在女儿的头顶上亲了亲，笑着说：“姑姑没骗你，前几天爸爸确实状态很糟糕，不过现在已经好了，爸爸想明白了一些事，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他在女儿的头上摸了摸，笑道：“这几天乖不乖啊？”
“我可乖了，是不是，姑姑？”沈筱艺望着沈汇芬，小脸蛋红扑扑的。见沈汇芬笑着点头，她又转向沈漫，“爸爸，妈妈在哪里，我也好几天没看见妈妈了。”
沈漫想了想，俯身看着女儿的眼睛，“妈妈这几天不在家，她也有她的事情需要处理，不过没关系，还有爸爸陪着你。”
沈筱艺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但沈漫抢先开了口，“乖，你先写作业，爸爸跟姑姑说点事。”
他径直走到了阳台上，沈汇芬也跟了过去。
“她准备了离婚协议书，我签了。”沈漫低声道。
沈汇芬愣了愣，冷笑道：“她倒是一点都等不得，你现在这个状况，她还是急着离婚，对你已完全漠不关心。”
“她什么都没要，净身出户，筱艺归我。”
“她当然不能要。”沈汇芬忽然激动起来，声音一下子提起来，又强行压了下去，“她那点工资，全花在她自己身上了，衣服包包化妆品，她自己的不够用，还得你来贴。至于家里，房子的集资款是你出的，孩子的生活是你供的，家里的家用是你办的，那存款也是你攒的，这跟她有一毛钱关系吗，最后还是她先出轨，她哪有资格提分家产？”
她说得没错。
当自己的状况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沈漫才突然从旁观者的视角，发现自己原来过得这么委屈。可之前这么多年，他自己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
“连孩子都不要。这个女人的心思简直冷得像毒蛇。”沈汇芬低声说着，“我当初离婚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孩子是一定要归我的。连孩子都不要，我简直无法想象，当妈的能这么狠心。”
沈漫叹了口气，他的姐姐虽然医术好也不缺钱，但命中多波折，很早就离婚了。是前姐夫出轨，姐姐的眼里容不得沙子，立马要求离婚，别的都可以谈，唯独儿子的抚养权没得谈，必须得归她。离婚以后，立刻给儿子改了名，连姓都改成了姓沈。不过，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她儿子都已经上大学了。
“我想出去一段时间。反正现在也没法上班，又不想总待在家里。”沈漫看了看还在客厅写作业的筱艺，低声说：“姐，孩子还得跟着你过几天，等我回来了就把她接回去。”
“没事，孩子在我这，我也有个伴。你尽管出去，到处看看，玩一玩，平时工作忙，也没时间出去旅游，现在也算是个机会。”顿了顿，沈汇芬忽然一拍脑袋，“差点把这事忘记了，你主任给我来电话了，说你的事情已经交给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去办了，就等鉴定结果出来，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去上班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沈漫“哦”了一声，没什么兴致的样子。既然已经停职了，那就索性什么都不管。事件的进展并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除了等待，他也做不了什么。
沈汇芬又压低了嗓子问：“你打算怎么跟筱艺说？”
沈漫想了想，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考虑过，开口跟孩子说大人离婚的事，实在有些压力，“要不，先等等，离婚手续还没办，等手续办完了，再告诉筱艺吧。”
“也好，先想好了再跟孩子说。”沈汇芬沉吟着，继续道：“可别像我当初那么冲动，考虑不周，把孩子给影响了。”
沈汇芬离婚的时候，儿子正读初三，因为离婚的事，儿子情绪受了影响，中考失利，本来可以考一所好高中的，最后却只进了一所非常一般的高中。好在儿子懂事，学习用功，考大学的时候总算扳回一些，考进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同样学医。
临走的时候，沈漫跟女儿道别。女儿的眼睛忽闪忽闪，她踮着脚尖，手臂勾着沈漫的脖子，“爸爸，你别出门太久了，回来别忘了给我带礼物哦。”
沈漫答应着，心中一片柔软。他无法想象当女儿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但他能够确定，自己一定会用更多的爱去守护她，再也不让她受到多一点的伤害。这是他最心爱的女儿，往后的日子，他只为她一人拼搏，不管怎样，他还有女儿。
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变成一个强大的人，像沈汇芬那样，用一己之力，为孩子撑起一片成长的天空。
两岸群峰连绵不断地向后退，游船在江心破浪前行，水波向船身外侧翻开去，浪花上的波纹像打发的奶油一样细腻柔滑。沈漫站在船头，江风吹动他的头发，心也随之飞舞起来。
他不爱出门，休息的时间，他情愿宅在家里，或者约几个球友去打篮球。
但是，他现在却强烈地想要出去走走，到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看一看，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待一段时间，他想脱离从前的生活，脱离那个已经习惯多年的环境。他才三十出头，后面还有漫长的人生，忽然之间，他想换一种方式重新来过。
这个地方山清水秀，跟平日里见到的水泥街道完全是两个世界。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下船以后就找个酒店住下来，就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再说。
除了江风吹过耳边的声音，船头几乎是一片清净，但船舱中却是喧闹的，组团的游人们在舱中有说有笑，船务公司还安排了当地的原生居民，穿着当地特有的民族服装，为游客唱当地的民歌。
沈漫原本并没有注意舱内的状况，但舱中的喧闹声似乎越来越大了，让他不得不收回散布在青山秀水中的注意力，回头去看船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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