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偶像

1

H不喜欢这次的工作。

他要去采访一个过气的少女偶像，草莓小姐。她的真名已经没人知道了，只有这样一个可爱又过时的艺名。

H之前翻阅资料，草莓小姐因为一次选秀被发掘，之后大红大紫，被怀疑吸毒，与有妇之夫关系暧昧，最后男性歌迷为她自杀，而她开新闻发布会时却用不当言论指责这个歌迷，直到被经纪公司雪藏，再无出头之日。

草莓小姐其实颇有才华，为不少歌手写过歌曲，但因风格另类，没有几首被采用，或者根本没人能唱。经济公司为她打造的是清纯少女偶像的类型，所以她从来没有唱过自己写的歌，直到一次演唱会。

草莓小姐住在贫民区的旧公寓里，这里准备拆迁了，脏乱不堪。灰蒙蒙的天空里有吊车的残影，几只迷失方向不停旋转的鸽子。

H上楼，只按了一次门铃，门就被打开了。

草莓小姐年华已逝，甚至比同龄人更老。

头发枯黄邋遢。嘴唇干裂，涂着廉价口红。从下颌到腰间的线条都被汹涌的脂肪压扁了，还在继续向外扩张。她穿了件黄色的裙子，宛如20年前少女的流行时装，她和时间打过架，她失败了。

草莓小姐用满是针眼的手挽着H，热情地请他进屋。

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了。

2

沙发上有只黑猫，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草莓小姐用手把猫拎起来扔到一边，猫撞在地板上，大声叫起来。

H坐了下来，他发现沙发高低不平，十分不舒服，他想快点结束采访。

草莓小姐把过去的CD专辑和海报都贴在墙上，粉粉一片，看不出墙纸的颜色，或许是黑色，或许是红色。他进了一座博物馆。

桌子上是一杯热茶，在花朵图案的骨瓷杯子里。草莓小姐坐在H的对面，像一颗有些年头的草莓。

她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起昔日的光辉岁月，略去了不堪和黯淡，只挑选最精彩的地方说，H出于礼貌，开始出神，他对被剪辑过的宣传手册没有兴趣，但也不能离开，他要完成任务。

H盯着草莓小姐的发黄的烟牙，两片干裂的血色嘴唇快速闭合又咧开，黑的舌苔和喉咙里涌出的风。

H被风吹的东倒西歪，他打断了草莓小姐，故意问道，“方便说说您32岁时的演唱会吗？就是有歌迷自杀的那次。”

H以为草莓小姐会避开话题，但她却哭了起来。

她说那个歌迷深爱自己，在后台向她表白被拒绝，就自杀了。草莓小姐迅速挤出了32滴眼泪，用一条旧手绢一一把它们擦干。

H无动于衷，既不想安慰她，也找不到事情可以做。

角落的黑猫叫了一声，又死了。

3

草莓小姐把话题转向了她的音乐创作，她说这些年她一直在写歌，还和一些乐团合作过，进行小型演出。

H把目光向上移动，盯她的眼睛，发现一队鱼尾纹里隐藏的一颗泪痣。那痣非常美，丝毫不被松弛的皮肤所影响，那是一个在老妪群里站着的可爱少女，她们嫉妒她，迫害她，试图掩盖她的光芒。可总有眼神好的人。

草莓小姐拿起吉他，开始唱起自己的歌。

“冰淇淋在融化，夏天就要过去，女孩在跑，跑啊跑，台风吹起来，她被石头绊倒，她摔在地上，她睡着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茶里仿佛有麻醉药，H的睡意上涌，想躺下，和少女一起睡。

草莓小姐说话时，嗓音像电锯，唱歌时才给电锯上油，但H觉得很着迷。

仿佛因为这歌，草莓小姐的皱纹不再那么明显，牙齿也不再那么黄了。

她唱完歌，十分妩媚地靠近H，摸着他的腿。

H惊醒，站了起来，结束了采访。

4

H回到编辑部，同事们正在看电视里的直播演唱会，新晋偶像樱桃小姐正大红大紫。她站在灯光中心，她像个钻石，又唱又跳，公主裙抖动起来，如同海里的水母。镜头拉近，对准了樱桃小姐的脸。她有颗泪痣，那痣若隐若现，被浓妆遮住，她是一群少女中的少女，丝毫不显眼。

樱桃小姐唱着：“冰淇淋在融化，夏天就要过去，女孩在跑，跑啊跑，台风吹起来，她被石头绊倒，她摔在地上，她睡着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