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

岁月是一匹温柔的白马，青骢深目，自落花深处而来，驰往微雨消失的尽头。我站在帘幕低垂的午后，却抓不住它任何一缕扬起的鬃毛。于是便只能回首，细嗅马蹄惊起的落花香气。

我想说白驹过隙这个词，我爱它的温柔模糊，爱它浅浅淡淡的忧愁，爱它绵延不绝的无奈。如果真有一幅画面，这匹温柔的白马应该是这样偷走我们的岁月，美的不知不觉，悔的触目惊心。

白驹只是一匹健壮的小马，它意气风发地离乡去国，一往无前地奔驰跳跃。一路上风景如画，人事如酒，它沉醉于前路，却从未回头。直到有一天啊，生命中细小的缝隙一点点扩大，它终于发觉，心底的空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填满，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垂垂老去。原来不知不觉啊，我已经走了这么久，这么久。

我在雨里看花，在风里数星，在晴朗的夏夜里听一首未完的歌。时间告诉我的，我不想承认。看她鬓发成霜，看他腰背微驼，看他们在岁月里宁静地老去，而我只能无可奈何。我多想紧紧地拉住这匹白马，告诉它轻轻地跑，再慢一点，他们就能慢一点，慢一点老去。

我找不到岁月的折返，亦如看不见那匹消失的白马。

我温柔地牵起他们的手，多想抚平每一丝皱纹。我小心地握紧他们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生怕他们走丢。在陌生的城市，我终于成了小时候那个你。牵着你走走停停，看着你开怀畅饮，我们为了看十分钟的夜景奔波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为了品尝美食甘愿排很长很长的队伍，我们在车水马龙人潮涨落之间争吵和大笑，却还是紧握着双手。我终于知道，这世上真有一种情感，与生俱来，永不磨损。

小时候总觉得一些生活中的琐事鸡毛蒜皮，烦不胜烦。直到自己也像小马一样，兴高采烈地远去。行到远处才发现早已孑然一身，连一顿家常便饭也当是奢望。这才怀念小时候那个自己，总有人静默地站在你身后，永远地张开双臂，不论何时。

生命的脐带把我们紧紧相连，一头是蓬勃生机，一头是白骨累累。不管我们怎样远离，不管天涯和海角是怎样的定义，我们永不会远离。人生的极端越来越明显，这条纽带却越来越粗壮，我渐渐成了站在你背后的人。而你，却渐渐成了我抓不住的白马。

容若说，已惯天涯莫浪愁，我说我已习惯离别，习惯疾驰的列车带走不舍与想念。

容若说，谁道飘零不可怜，我说断肠何须去经年。白驹一跃，眼泪纵横。

容若说，当时只道是寻常，我说独立残阳，黄叶疏窗，我想念的，只不过小时候那些，寻寻常常的午后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