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理发的母亲

昨天去看父亲母亲，顺便给姐姐送口罩。

母亲正给父亲理发。

父亲像个孩子一样，乖乖的坐在电视机前的椅子上，母亲边用电动剃发器在父亲头上来回游走，边时常向父亲发来指令：别瞌睡；低低头；别往前抻；先别看电视……

父亲和母亲早已经过了50年金婚，一路风雨，一路相依相携，走到今天。

80岁的父亲，愈发像个孩子一样依赖母亲。

父亲是爷爷奶奶的长子，曾经写得一手好文章，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做过国企的一把手，家里家外都是绝对的权威。也许父亲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场景。

父亲曾经有过一个爷爷奶奶定下的娃娃亲，他们竹梅青马一起长大，后来因为变故，女孩另嫁他人，结婚不久就病死了。再后来，父亲一直不肯娶，直到错过当年人们心目中的适婚年龄。

母亲的表哥曾经跟父亲是好朋友也是同事，是他把母亲介绍给了父亲。

那是1966年，正好文革爆发，爷爷因为曾经在日本人的铁路公司工作而受到牵连挨批斗。

那一年母亲虚19岁，父亲年长母亲7岁。

母亲说，父亲说爷爷正挨批斗，家里不能上门娶亲，如果母亲不嫌弃就自己过来举行个仪式，就算结婚。

母亲说，她结婚那天正下着大雪，母亲自己从公社借来一辆马车，带着自己的几个好姐妹，做了父亲送上门来的媳妇。

母亲说之所以会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母亲的姑姑说父亲不但孝顺人又善良。父亲每次去母亲的姑姑家看见母亲的弟弟（我们的舅舅），都会觉得没妈的孩子可怜，都会关照舅舅。

父亲母亲对爷爷奶奶的孝顺，我们有目共睹深有体会，父亲和母亲的善良，也是我们的榜样。

年轻时，母亲对父亲，一直是崇拜和仰慕的，甚至在我看来有种疏离。

母亲从小没娘，不是很会料理生活，但是母亲聪明勤劳，一学就好。爷爷奶奶家的菜园，就是母亲嫁过去以后才种出了蔬菜瓜果，母亲也深得爷爷奶奶欢心。

父亲年轻时候工作忙，很少能有时间陪母亲，母亲就用不停的辛苦操劳来填满她的生活。

父亲硬朗的时候曾说，他老了绝不会拖累人，倒是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母亲。因为母亲从小没娘，嫁给父亲以后，除了要上班和照顾陆续出生的我们姐妹三个外，还顾着父亲的弟妹，后来又帮着带姑姑叔叔家的孩子。

父亲有个姐姐，过世的早，我是没见过的。她和母亲的关系非常好，她留下了五个孩子，其中有两个是在我们家生活了很多年，直到他们工作，一个娶妻生子，一个嫁人成家。

在母亲身边长大的表姐生娃，原本预产期前一周就被表姐夫送回到了20公里外的婆婆家坐月子。生娃前一天，表姐却一个人徒步跋涉40多里山路回到我母亲身边。

母亲气她不知道危险，也脑她婆婆家竟然不派个人来送表姐，若是半路上生了可怎么了得。

表姐说在大舅妈身边生孩子才不害怕。回来的第二天早上，表姐就生了一个女娃。生产时候大流血，也幸亏回到我母亲身边才捡回一条命。表姐的孩子也是母亲帮着带大，现在在北京工作，有车有房，也做了母亲。

母亲经历过我三婶生娃难产，还有表姐以及我亲姐姐生产时候的大流血，几乎被吓破了胆。后来到我生小张先生，我和先生还有姐姐，三个人去医院，直到全部收拾停当才告诉父亲母亲，没有再让母亲心疼和担惊受怕。

要强的母亲，自己经营一家养鸡场30多年，直到70岁才算彻底退休。母亲一边经营养鸡场，一边照顾父亲。为照顾父亲方便，她把老家的房子卖掉，带着父亲住进养鸡场，真的是辛苦操劳了一辈子。

母亲的善良，感染了身边很多人，连跟她做生意的伙伴都受到影响。他们体恤母亲的辛苦，来拉鸡蛋或者送饲料时会给母亲带吃的用的，母亲做事大气不计较，他们也极少跟母亲讨价还价。

虽然母亲现在身体还好，但是多年的辛劳早已让她腰弯背驼，腿脚也不如从前灵便。

慢慢一路衰弱下来的父亲，也在母亲的照料下，一晃就是20年。

这一晃，慢到我们不知不觉就接受了父亲愈来愈老迈衰弱这样一个现实，只是愈发心疼母亲。

父亲生病20年，早就已经寸步离不开母亲。腰弯背驼的母亲，现在也扶不起偶尔跌倒的父亲。

母亲老了，可是她不觉得自己老，总是说自己照顾父亲没问题，不让我们插手照顾父亲的事情。

早些年，父亲因为肥胖中风，呼吸困难，晚上只能坐着睡觉。母亲就设计出一种宽大的像课桌一样的家具，两边带立档，上面铺上小被子，防止父亲趴在上面睡实了歪倒跌落。母亲还用厚实的毛巾被做成大斗篷，晚上给父亲披上，怕父亲冻着。

后来父亲在母亲的劝导和调养下，减去了有50多斤的体重。

父亲现在虽然还是常坐在母亲给他设计的大木椅上打盹儿，但是晚上总算可以安静的躺在床上睡觉了。

母亲也得已睡个安稳觉。

母亲年龄越来越大，照顾父亲也越来越吃力，但是却拒绝我们帮忙，更是拒绝保姆和看护。

我想，父亲患病的这20年里，才完完全全真正的属于了母亲。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父亲就是她的英雄，她对父亲的爱，都藏在这20年无微不至的照料里。

母亲把父亲收拾得干干净净，天气暖的时候，会叫来出租车带父亲出门兜风。母亲还曾经让姐姐陪同，四次带父亲长途跋涉近800公里，去吉林抚松看望母亲的堂姐。

几年前，母亲的堂姐故去，母亲也就再也没带父亲出远门。

母亲说，她要好好把身体养好，然后照顾好我们的父亲，她要先把父亲送走，不然会给儿女们添麻烦。

也许父亲一辈子都不曾对母亲讲过“我爱你”，但是他们的爱就在这经年的岁月里日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