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她也曾豆蔻年华,俊俏动人。像所有待字闺中的农村女孩一样,娘教她做家务、做针线活,一切持家女人该会的手艺娘都教她。娘说:“我不能把女子惯了,啥都不会叫人家骂我哩!”按照娘的理论,嫁个好人家,做个好媳妇,就是一个女人活在世上的全部价值,懵懂的她隐约觉得娘的话哪里不对,但究竟哪里不对,她也说不清。
乡下人结婚早,才十七八岁,就有媒婆天天上门提亲。爹也算是村里有见识的人,在众多的提亲者中,爹为女儿选了一个吃公家饭的,爹心里有一杆秤,那些泥腿子配不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个吃公家饭的,迟早住到*城里享清福,多大的荣耀。
定婚前,她和他只见过一面。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两个人都很拘束,基本上没说几句话。见完面,媒人问她咋样,她说不上来啥好也说不上来啥不好,糊里糊涂地。定婚,送礼,置办嫁妆,买衣服,买家具,结婚,一切都在两家大人的操持下按部就班地进行。
结婚后,他继续上他的班,她和婆婆在家种着六七亩地,还养了两头猪,一群鸡,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儿。爹说过嫁个吃公家饭的享清福,可她体会不到享啥福了。她只知道,别人家是两口子一块干活,有说有笑,她经常是一个人干活,冷冷清清。男人除了每月往家里拿些钱,别的啥也不管。钱也是交到婆婆手里,由婆婆安排一大家子的花销。男人跟她总是无话可说,她尝试着和他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却发现牛头不对马嘴,慢慢地,她也不想说了,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冷淡。
婆婆是个精明强干的老太太,过日子是一把好手,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当然也很霸道,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她说了算,公公是个忠厚人,不声不响,只知道埋头苦干,可惜命不长,她刚嫁过去一年就去世了。
有时她也羡慕村里那些分家单过的媳妇,自己当掌柜,兴啥穿啥,打扮得花枝招展。婆婆把钱捏得很紧,除非是真的没衣服穿了,才给她钱,绝不会允许她浪费钱去买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很憋屈,向丈夫诉苦,丈夫却说:“要不是我妈精打细算会过日子,咱家能盖得起楼房?我妈还说过几年给咱在城里买房呢!”她无话可说,论家境,婆家的确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加之丈夫是有正式工作的人,她也是别的媳妇羡慕的对象啊!这样一想,仿佛是自己无理取闹。回到娘家,忍不住向爹娘抱怨,没想到又被爹娘教育了一回。“人家是过日子的人,对着呢!”“娃呀!知足吧,说起来,咱高攀了呢!”
结婚第三年,她生下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婆婆嘴上不说啥,脸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满意”三个字。坐月子的时候,除了每天早上的一大碗面条里加个鸡蛋外,一日三餐和平时一样。别人坐完月子都胖了,她却瘦了,瘦得脸像刀刮了一样。刚出月子,婆婆就说:“明年再生个带把的,我儿子不能在你手里断了后啊!”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就是一头会下仔的猪,会产奶的牛而已。
第二年,她如愿生下一个男孩,婆婆很满意,月子里对她好多了。丈夫还是那样,不冷不热,想想这几年,如果不是为了生孩子,丈夫恐怕连她碰也不会碰一下,她心里酸酸的。
俗话说“有苗不愁长”,两个孩子在她的细心照顾下,长大了,一前一后都考上了大学。十几年的时光回想起来却好像只是一瞬间,这一瞬间,她白了头发,皱纹爬满额头、眼角,昔日的容颜无影无踪。这一瞬间,要强了一辈子的婆婆撒手归西,她还是没有当上家里的掌柜,她和他继续过着冷冷清清的日子。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孩子很争气,自从孩子上了大学,她轻松多了,再也不用起早贪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甚至可以睡懒觉,睡到日上三竿也行。
就在她暗自庆幸的时候,不幸又悄悄地降临。丈夫在出差的路上遭遇车祸,命虽然救了下来,却瘫痪了,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她捶胸顿足,哭得死去活来,可是,能怎么样呢?日子还得往下过啊。
长年累月、日复一日照顾一个瘫在床上的人,给他接屎接尿,翻身,擦洗,还要喂饭送水,这一系列活儿做下来,有多么辛苦,外人无法想象,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咬着牙一天一天地熬着。
丈夫自从出车祸之后,性情大变,原来虽然对她不好,却没有打骂过她,现在动不动对她破口大骂,连带着她的爹娘一起受辱,一旦她忍不住还嘴,他就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砸她,有一次,他顺手拿起烟灰缸,她来不及躲闪,被砸得头破血流,缝了好几针,头痛欲裂,当然,更痛的是心。
这个已经瘫在床上的男人依然牢牢地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每月只给她一点钱,仅够日常开销。她也抗争过,他却说她管不了钱,其实是怕她卷钱跑人。
男人有一姐一哥,以前很少回来,自从男人瘫痪以后,这姊妹俩个回来得特别勤,而且个个变成了监工,监督她的一举一动,给她挑不尽的毛病,还不断在男人面前告她的黑状。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表面上是关心亲弟弟,实际上是觊觎亲弟弟手里的几十万元赔偿款。
最严重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兄妹俩个闯进家里,先是跟她骂仗,骂着骂着,动了手,她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眼看着她被人撕扯打骂,男人却一声不吭。
她对生活的最后一点留恋也没有了。她翻出以前家里买的老鼠药,和着水,全部吞了下去,不一会儿,她感觉五脏俱焚,痛苦不堪,男人还在叫她端水喝,不见她吱声,男人又开骂了。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再也不想听任何人的差遣。她盖上被子,躺好,强忍巨痛,等,等那个没有任何痛苦的时刻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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