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夜色已经黑下来了，秋风吹着老去的叶子，滚到路旁的水沟里去了。

清平拖着疲惫的身子，骑了十几里地的自行车从工地上回到家，到村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推着大梁车子，慢慢地往家走，村里没修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骑车上去颠得的脑仁疼，索性下来走吧。远远望去，一盏微黄的灯在尽最大的努力照亮眼前的两米地，清平知道这是他媳妇为他开的，走夜路最需要的就是一盏明灯，哪怕这灯不亮；晚归的人最期待的是家人的等候，心里便不觉的累了。

清平走进家门，挂在门上的铃铛传来悦耳的声音，院子里的小狗也汪汪地轻吠两声，表示对主人的欢迎，此时厨房的灯亮了，阿凤端出热在锅里的饭菜，清平洗了手洗了脸，望了望睡在炕上的儿子，轻轻刮了下儿子红润的脸蛋，眼睛流露出慈爱的目光，然后在阿凤准备的凳子上坐下来，两人相视一笑，有时候深情无须用语言来表达。桌子上放着一盘白菜炒肉，一碗咸菜，两个馒头，因为做大工是重体力活，阿凤每次都会留两个馒头，不然清平吃不饱，馒头还冒着热气，香气令人垂涎三尺。清平肚子早就饿了，便大口大口吃起来，阿凤像欣赏一幅美景一样，坐在清平对面，手背撑着下巴，吧嗒吧嗒的看着。

“咦，怎么没有肉？”清平故作惊讶地问。

“被你那宝贝儿子挑着吃咯。”阿凤边笑着边说，像在讲述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一样。

“这小子还精灵的很嘛，哈哈。”清平边说着边望向炕上熟睡的儿子。

清平狼吞虎咽地吃完饭，打了个饱嗝儿表示对媳妇饭菜的肯定，阿凤心满意足的收拾起碗筷来。这应该是清平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了，家庭和美，儿子健康聪明，想想该知足了吧。村里好多人都羡慕清平，清平能吃苦耐劳，还讨了个贤惠的媳妇，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每次见到村里的人都这么说。清平每每想起来都从心底里开心，但今晚与以往不同，他眼底闪过一丝浓浓的忧郁，与他开心的表情极不相符，然而阿凤并没有看到，谁都没有看到。

今天白天，工头找到清平跟他商量，因为这个工程的款还没有收回来，所以一些老工人需要自愿调整工钱，降为原来的一半。其实并不是商量，而是通知，语气明显透露着要想在这干就得接受，不然就走人，工地从不缺人。清平本事老实本分之人，一时又上不来话，又想到家里的媳妇孩子，整个重担都在自己身上，不能失业啊，不然家没法养还让别人看笑话。就答应下来。

一晃快一个月过去了，清平这事谁都没提起过，哪怕是阿凤，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知道阿凤一定会理解他安慰他，但是他还是说不出口，要不是孩子学校要买校服，阿凤找他要钱，他都打算一直瞒下去。

“阿平，上个月的工钱开了吗？儿子学校要买校服，学校统一要求的，听说很保暖，可以穿到冬天呢，买了很划算~”

清平从裤子里兜掏出几张张皱巴巴的十元人民币，摊在炕上数了数，总共七张。清平看似随意的递到阿凤手里。

“凤，这些够吧，身上就这些了，这个月咱都紧着点花......”

“够，校服花二十块就够了，剩下的钱，我攒着花。”

阿凤似乎觉察到了不对劲，首先是清平表情不对劲，其次是这钱怎么比往常减少了一半，阿凤知道清平的为人，他不会自己藏钱的，也不会乱花钱，更不会在外面乱搞，家在他心里重于一切。

还是清平率先打破了沉默，长叹一口气说道。

“工地的工程款没要来，所以大部分人都工钱减半了，没让走人应该算是仁至义尽了吧。”清平的语气里有一丝的无奈，一丝的委屈。

“阿平，我们娘俩能抗，不碍事的，总会熬到好日子来的时候。”

“话虽这么说，但是真的揭不开锅了怎么办？”

“秋收的粮食还有不少，我们可以粜粮食。”阿凤坚定地说道。

“我不会让你娘俩受苦挨饿的，有我在。”清平斩钉截铁的回答。

日子一天天过去，风更加凌厉，树都快秃了。

粮食已经粜了两次了，家里已经很少吃菜了，也很久没吃肉了，清平看着儿子皮肤微黄，脸颊也有些凹了，心里像被刀刮了一样，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父亲，竟然不能让媳妇孩子过上好日子，我还配为男人吗！我一定要想办法，不能再让她们挨饿。阿凤仍然是在任劳任怨，能省就省的维持着家庭，只是脸上也少见了往日的笑容。

吃的，什么年代了还要为吃的发愁！简直是迫害。清平愤愤地想着，边想边收拾工具，准备回家。当走过两个高木架子的时候，月光下一堆堆黑乎乎的东西在地上散放着。清平环顾四周发展没人，便走过去想看个究竟，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些用废了的钢筋，铁条，残缺的脚手架，看来是别人收拾在这不要了的。清平慌张地蹲下身来，一手扶在膝盖上，一手摸着下巴，脑子飞速的旋转。不会儿，他又狐疑地看着四周，确定没人之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自行车旁，取下来一个大袋子，有猫腰走回那堆废铁旁边，然后手脚麻利地装好，骑上自行车，飞奔似的到镇另一边一个废品回收站去卖掉，那边没人认识他，不会被别人发现。当晚就卖了将近十三块钱，看来还是废铁值钱啊。

当晚回到家，清平一言不发，只是渴了口水便睡觉了，但是躺下他怎么也睡不着，生怕第二天被人发现。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工地，发现已经来了不少工人，但是没人议论那堆废铁的事情，清平就放心了，今天干起活了格外认真卖力，仿佛在为了自己行为进行补偿。工地很大，少这么点废品，没人会注意的，他边干活边自我安慰。

清平开始下班之后自己在工地上收集这些废铁，然后拿到回收站去卖，这几天下来，清平总共卖了大几百块钱了，原来钱来的这么容易，不禁唏嘘感叹。但是钱都放在他枕头里，偶尔拿出来一点给阿凤持家用。他心里还是害怕被发现的，每晚枕着这不义之财睡觉，他渐渐开始失眠，做恶梦。但是想想为了媳妇孩子，他已经豁出去了，没有回头路了。

这天工地放假，清平跟阿凤说，做几个好菜，今天改善一下生活吧。说着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递给阿凤。阿凤看到日益憔悴，经常晚归的丈夫，以为他打了两份工，累成这样，所以拿到钱也没多问，就出去买菜买肉了，心想着给爷俩好好改善下生活。

不一会儿阿凤就回来了，买了两个大白菜，还有土豆，还有一斤猪肉，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餐。路过小卖部她还买了半斤花生米，称了一斤散的白酒，清平好久没喝酒了。

今晚的饭菜格外的丰盛，一盘土豆丝，一盘白菜，一碟花生米，一碗咸菜，还有一杯白酒，热气腾腾的馒头，肉格外的多。一家人吃的不亦乐乎，小儿子吃完便去睡觉了，留下清平和阿凤两人，一个继续津津有味地吃，一个面带微笑的看着对方吃，回想，这画面好久没有见到过了。

此时，屋外传来刺耳的警笛声，咚咚的砸门声，此时清平心里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感觉被一块巨石压住一样，喘不过气来。两眼漠然地望向窗外。

警察带着清平走出了家门，他回头望着还在梦乡的儿子，想大声呐喊却喊不出声，此时的阿凤也瘫坐在地上，街坊四邻的灯和门都打开了，三五成群，小声嘀咕着。清平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深深的夜幕中，背后却是一片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