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夏,库格铁路米兰段。
上午八时,我从若羌县城驾车来到米兰镇三一五国道边的洛阳饭店,齐老板给我冲了满满的一碗鸡蛋茶,热了两个馒头,炒了一个盘土豆丝,美美吃了一顿,感觉神清气爽浑身是劲。
老齐与我是河南老乡,人特别义气。上一个月,与我同来的伙计在国道上跑车,那天风沙超级大,白天如同晚上般昏暗。一辆新Q牌照的小汽车,技术欠缺,紧紧跟在他的后面,篷布被狂风撕破了,卷起的石子打中了后面小车的挡风玻璃。车上是一名维族司机,看样子挺老实的,当场按着免提修理部打了电话,说是得八百元。
当时的我俩儿两手空空,干急拿不出这笔钱,最后无意中看见了“洛阳饭店”,从素不相识的老齐那儿借来了八百元,自此以后我俩就认准了他这个朋友。
从饭店出来,公路之上车来车往、十分热闹。我掂着撬杠,敲了一遍轮胎,加上滤水,驾驶着德龙重卡前往红柳沟外的搅拌站。
来自河南南阳的老吴和儿子小吴在三一五国道的一侧建了个简易的石料厂,我给他们拉的承运,三十多块钱一吨,一天一趟,除了油钱,一趟能挣七八百块钱。
三十六团位于阿尔金山北麓、罗布泊南岸、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沙尘多,气温高,降水少,在此生存确实不易。
三一五国道一路向东,顺着这条路可以到达花土沟、德令哈,以及西藏最杰出的诗人仓央嘉措失踪的青海湖北线的刚察。
从这里到红柳沟一直都是上坡,发动机咆哮着轰鸣着,汽车不堪重负,艰难的爬行,眼睛扫了一下仪表盘,看看水温有点高,我打开了自己设计的冲洗水箱的喷淋开关,不一会儿,水温就又降下了。
将近半个小时了,路上没有驶来一辆车子,估计是红柳沟又堵车了,那里路窄弯急,经常发生交通事故。
一个月以前,我们焦作的一辆豫H牌照的拉棉包半挂车在红柳沟一号桥发生车祸,驾驶室都挤成了一张铁皮,司机不幸遇难,县交警队在公安网发出协查,信息传到焦作,我的侄女女婿在派出所工作,他也知道我在这附近跑车,赶紧打电话问平安,我当时正在山里的隧道工地等待卸车,那里没有信号。这下子家里面乱成了一锅粥,一天之中,全家都在拨打我的手机……
想着开着,看着想着,车子过了望乡桥,
我的心也飞回了家,想儿想妻想老父老母。正月十八就从家里出来,到现在都大半年了,怎么会不想家呢?
此时正值中午,驾驶室的铁皮被晒得能煎鸡蛋了,车里面更像是一个蒸笼。我担心发动机高温,热的满头大汗也不舍得打开空调,就把头伸出窗外,喝点小风。
一个小小的活动目标出现在前方,,慢慢的的靠近,看见一个人步履蹒跚的在路上走着。
“奇了怪了,这种天气徒步不怕中暑?”
我暗自纳闷。
车子来到那人跟前,我停下车,和他打招呼。
这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七八十年代的老军装,脖子上挂着护目镜,背着一个军用水壶,嘴唇干裂,一颗黑痣长在嘴角下方,是他最明显的特征。
“您去哪儿,上车吗?”
我问。
“不用,谢谢了。”
他微笑着摆摆手,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走。
我从车上拿下装有几块小囊,苹果以及两瓶水的袋子,撵上去送给他。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照后镜里。
一天后,我从花土沟油田机械修理厂拉钻机配件去涩北工业区,路过一里沟时,车子的左后轮外胎没气了,下车检查发现扎进了一颗螺丝,我把车子往边上靠了靠,看看旁边竟是些盐壳地,无草无树,想找些醒目的标志放在车后都没有,无奈之下,提着一个机油桶,桶上放着三角牌,摆放在车子的远处,就去车后取备胎。
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
我不禁诧异,刚才一路过来,明明没见有一人啊?再说这方圆几百里地都是无人区,怎么会有行人呢?
那人披着一张沤得发黄了的塑料布,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经过车旁的时候,我惊呆了,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饱经风霜的脸庞,老式军装、护目镜,坑坑洼洼的军用水壶,还有那颗黑痣,我的头一晕,差点栽倒,怎么又是他,昨天遇见他的地方与这里相隔五六百公里,他是如何到了这里的呢?
我呆呆的看着他离我远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忘记了再送给他一些食品。
修好车后,一路寻找,却始终不见那人的身影。
一个月以后,我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最近车上的活儿特别不好,铁路上,原计划有半年多的路基活儿,谁知道,来若羌的自卸车增长的太快,由原来的几百变成了几千辆,“狼多肉少”难以维系,自然是跑车的时候少,趴窝的时候多了。
终于有一天,接了一个大活儿。同是河南老乡的周口朋友林刚,原来在红其拉甫服役,守卫边防十二年,退役后,来到若羌自己买了一辆欧曼前四后八自卸车跑运输,我们在库格铁路施工地罗布庄认识,感觉特别投缘,成了为数不多的知心朋友。
今年夏末,林刚的战友调到了罗布泊某处的基地,脚跟还没有站稳,又赶上了基地扩建,他又负责材料采购,于是找到了林刚。
“牛哥,十万方的石子啊,可够我们拉几个月了!”
林刚兴奋的说。
“那可中,再也不用东奔西走找活儿了。”
我激动的拍着他的肩膀,开心极了。
石料厂在若羌县城南,阿尔金山的脚下,若羌河以西。
装好车后,走到坎坷不平的便道尽头,右转就上了国道三一五。公路右侧是一个加水的摊点,还顺便卖些饮料、水果之类的,我买了一些若羌红枣,二十块钱就装了一兜,甜、脆,酥,别提有多好吃了。
沿着三一五国道一直向东,距离三十六团十几公里左右,有一条不很明显的便道通向沙漠深处,临下国道处,地上竖立着一块铁牌子,上面写着:军事重地,严禁通行!
便道距离很短,估计只有两三公里左右,远远就看见一条黑色的柏油公路,极其平整,上路以后,即是一个检查站,蛇形防护网、岗楼,几位荷枪实弹的士兵。
我们来这里以前已经有了备案,检查过驾驶证、行驶证、身份证后被放行,接下来的几十公里依次有三四个检查站,非常的严格。
围绕着延绵不断的沙丘,又前行了几公里,忽然大漠之上横空出现了一段土崖,挡住了去路。
几辆车停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热浪滚滚,我已有了窒息的感觉。
忽然,我们和车子像坠入深渊般向下一沉,飞快的,有种坠入地域般的恐惧,也不知有多深或者多高,又乍的像电梯停车时猛的刹住。天与地瞬间被分割,头顶那轮火辣辣的太阳不见了,白天转瞬成了黑夜,谁也搞不清这是地下还是地上。
打开车灯,正前方又是一处检查点,我们这几个大车司机不让进了,从基地里面走出来几个军人,各自上车,开着我们的货车驶进黑色大门,驶向不知名的地下深处。
林刚和我蹲在路边一角,仰头看着黑乎乎的天,感觉特别的怪异,回想着一路上的经历。好像自己正在不知不觉的走进深不可测的隧道里面。
说起隧道,我并没有觉得多么稀奇。从二零零七年到二零一零年,我和敦煌的几位卡友,一起参加了甘肃省的一个特大工程、全国最大的西北地下隧道粮库的建设,历时三年,那种工程,是我躺在月亮上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恢宏巨大,蔚为壮观,能够颠覆任何一个人的相像。
地下粮库在肃南## #县的大山里面,远离城镇。一条不起眼的公路蜿蜒盘旋于山中,在一座如刀削斧砍的山峰下突然消失。
山是普通的山,树是寻常的树,可是有谁想到这座大山几乎被挖空了,里面是四纵八横的道路,折算下来绵延有几十公里。隧道内部分为五层,每一层都起着不同的作用,简直就是一座现代化的地下城市,据说山体可以抵挡住百万吨TNT级别的轰炸(与之有关的事情,涉及机密,只能点到为止)。
等待了个把小时以后,才看见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几辆货车首尾相连,开了出来。
头一辆是林刚的欧曼,第二辆是我的德龙重卡,随着手刹拉住的声音,我迎了上去,一位一身戎装的士兵麻利的跳下车,把钥匙递给我。未见其人,只闻其声,我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抬起头,四目相对,看着那个熟悉的黑痣,我大吃一惊:啊,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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