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呦,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呀带上得那个铃子呦,噢哇哇得那个声;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呦,朝南上的那个咬;哎呀赶牲灵的那人儿呦,过呀来了。”
秀莲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收拾着灶台,大春哥去蒙地已经快一个月了,按照以往,也该到了回来的时候了。
秀莲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的站在村子外的山坡坡上瞭,听村里拉马队的讲,站在坡上看见的大河就是黄河,黄河缓缓的流淌着,在黄河对岸就是蒙地绥远省的地界,打咸丰五年,村里就有人不断的渡过黄河去绥远的归化城、包头谋生,直至今日村里的青壮年有的拉马队往返于晋绥,有的甚至就搬到了归化城还有包头。
听戏里唱,以前有一对叫太春和玉莲的小两口,他们典礼后没几天,太春便走西口了。大春哥和秀莲典礼三天后,便跟着马队一起去了蒙地。
秀莲站在山坡坡上,远远的瞭到一支走向村里,跑着、叫着,马队告诉秀莲,他们刚刚回来,一路上见了很多马队,不知道她的大春哥是哪一支马队。
大春哥没有回来。
夜晚,躺在炕上,秀莲摸着大春哥一直躺着的地方,闭着眼睛,秀莲喜欢闭眼,因为每次闭眼大春哥都会出现。
那是在村外的谷子地里,大春哥正在锄地,秀莲远远的躲在地头的老榆树下偷偷的看着,她远远的眊着,这个后生一下、又一下挥舞着锄头,汗也一道、又一道的往下流。
“大春哥,你看你热的,那汗都流的不像样了,你也不擦擦。”
“秀莲,你咋来啦。”
“我咋不能来,我们家的地也在这了么。”
“那你干甚。”
“我甚也不做,看你日脏的。”
说着秀莲递给了大春一块手巾,扭头就跑了。大春看了看秀莲,又呆呆的看着手巾,手巾特别白,白的就像用碱洗过的羊肚子一样。
秀莲醒了,她赶紧闭上眼睛,可是怎么也接不上了,那时他们还没有典礼。
第二天,村西头的土坡坡上早早的就聚集了一群又一群的人,“听说又有马队在归化城去包头的路上让土匪给抢啦,人都杀啦,马和货都抢走啦”,“呀!大春他们是不是正从归化往包头走的了”“那可咋办呀,这可灰下啦”
秀莲不敢听,她怕,怕这是真的,晚上,她紧紧的抱着大春的枕头,她怕,怕的要命。
她不敢闭眼,她一闭眼就看见大春哥让土匪砍了一刀。她想,胡思乱想,她想起了结婚那天,大春高喊着“大、妈,额娶回来媳妇啦”,她想起了大春拉马走的时候,她站在土坡坡上,大春给他唱“对坝坝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是那个要命的二妹妹,那山上长着呀十个样样这草,十样样我那看上妹子九样样好”
枕头越抱越紧,紧到鸡打鸣,天发亮。
这一个白天,打水,水里有大春;锄地,地里有大春;闭眼,眼前是大春。
站在土坡坡上,一眼望去,黄河奔流东去,比平时要汹涌了很多,携沙带泥,溅起一道道彩虹。
村口又来了一对马队,说他们遇见大春了,现在应该是在包头。秀莲一边哭,一边回去了。
这一晚,她又梦到了大春哥,在梦里,她突然什么也看不清了。只听到有人大喊,秀莲、秀莲,秀莲妹妹、秀莲妹妹,然后哭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秀莲突然清醒了,这不是大春哥的声音吗?
包头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大雨把半个包头都送到了黄河里,大春哥和他们的马队一样,都被冲进了黄河,连同泥沙一起带走了。
只是此时的秀莲还不知道,听到那凄惨的哭声后,她只能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七天后,还是在那土坡坡上,秀莲一边走着,一边唱着“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呦,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呀带上得那个铃子呦,噢哇哇得那个声;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呦,朝南上的那个咬;哎呀赶牲灵的那人儿呦,过呀来了,你要是我的哥哥儿哟,招一招你的那个手;你不是我那哥哥哟,走你你的那个路。”
没有任何水声,黄河带着秀莲和大春,还有黄土高原的泥沙一起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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