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

逆

我浑身疲惫，过着自己最不想过的生活，身心总不能在一处。我不是我。

可它们都不怀好意，奸笑着要一起把我推向老境。休想。梗着的不仅是我的脖子，我的心他们更是奈何不得。心是起了一些老茧，发了一点儿霉，但总还不至于死去。

走吧，只按自己的方向。

霜雪里上路，有豪野的气概。自然的代替早已寻常，心中哪寸不装有四季？落木枝头，还能等多久不千枝竟发？密叶葳蕤，又怎能抵挡了萧萧风起？看惯的不只是秋月春风，也有说不尽的人间烟雨。脚下衰草，远处茅屋，山外夕阳，岭上少年，都是旅伴，不能消灭的孤独里就少些孤独。啸歌青山，大步江湖，走着走着，我看见四十岁的我了。

吸了一口气，胸腔似乎开了些。对溪照影，去年两鬓白了的那十几根头发又还原。是半夜的公交，在冰雪地上开过来。我急冲过去，害怕它把我撂下。就在靠近车门的那一刻，我猛然滑倒，腿看好伸到了车子的前轮前边。一声嘎的脆响进入耳朵，我以为是自己腿骨爆裂了，但司机骂骂咧咧地冲过来，要拿拳头揍我。他说我吓死他了，那声音是急刹车的响起。

陡然的危险没有死去，却也不曾有后福。回乡去，看阴冷的天空下围在火堆旁的人们，觉得这就是国家，就是百姓了。冲天的信念还在，但没有一次实现过。一直喊着的改造世界，反过来都被世界改造了。忆及少时读书，原来书本上写的、大人们说的，都是骗人。我也要加入骗人的大军，推进这伟业壮举，让它永远光耀吗？

抬头，进入一扇大门。门楣的标志，是欢迎三十岁的男人。十年已在身后了。

记得是西北的游历，催发了空空的野心。就比如知道汽车怎么制造了，我为什么要跟着别人制造汽车呢？我自己不能制造汽车吗？作别茫茫，回我故乡。在山村岭上安置一所自己的学校吧！清早的钟声，晚上的灯火，四面的孩子，素净的教室，贫困把我包围，我用追求把它打败。我一无所有，除了襟袖间的一腔豪迈，些许认知。乡民们比我更需要帮助，我相让学校做他们的篝火，在严冬和寒夜。书声真实，我的梦做得欢。

梦总醒，我没能实现它，它清醒了我。我躺在学校的土堆上望着北面的天空，而大雁执着南行。我表哥房子后面的草白了，大大的八里山一时间寒意催我。有点怀疑当初的选择，但没有愤恨和后悔。我移了自己的桌子到十五公里外，放稳了。回想里，岭上的岁月艰苦已成财富，值得感激了。孩子们的幼年沾染贫穷，也许不一定就是坏事。他们在身后长着，小小的可爱身影，到现在还在我的相册，也进入我大脑的内存了。

忽忽的行走里，遇上二十岁的郑玉军。相等的年纪，一样的出身，近似的脾气，就来往密切了。只有俩月的神交，他突然就得了肿脖瘟，几个小时就走了。他那时治病的医院在我心里如隔山海，他家乡更是难以抵达。

他这样的孩子，死了在农村不被纪念，也许小小的坟头都没有。没有成家无有儿女，只能湮没荒草，彻底消失。但不死心的我起了去荒山找他的念头，却因大雨山洪被迫中断。但我哪里会放弃，阴谋从来不会止。我决计去实现的。

我看见我十几岁时最经常翻的那座山了。那时的清苦简直是赤贫，我们最大的盼望是吃饱。但现在怀念里充盈的，却都是美好的剪影，且由衷地感恩那土地的培育，是它给了我童年少年的情怀和心志。

我只是闭眼了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