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个及其恋旧的人,因而故乡的野菜,每每忆及,儿时食野菜的那种甜美的味儿,总是忽忽啦地溢满我的口舌,使我浑身颤动不已。
图1.路过老家蕨菜是我是用过顶绝妙的一种野菜。《尔雅·翼》载:“蕨盛入小儿拳,紫色而肥。”唐代诗人白居易有“蕨菜已作小儿拳”之句。宋代黄庭坚亦有诗曰“嫩芽初长小儿拳。”蕨菜嫩苗似拳蜷曲,故而又称“拳头菜”。蕨菜是故乡地区苗族人民春季极喜食用的传统野菜。有俗语说“不食蕨芽不知春”。《诗经·召南·草虫》有曰:“陟彼南山,言采其蕨。”采蕨实在不是一件难事,只要到了春季,一经春雨的洗礼,漫山遍野皆是,特别是在去年大火烧过的山头,长势更是旺盛,只要脚踩在山上,不一会儿就满载而归。采蕨自是女儿家的事情,关于采蕨女,祖母讲过这样一个故事:相传一个苗族女孩去山上采蕨。她在山腰上只顾弯腰低头欢快地采着,因为蕨菜实在太多太肥壮了,这个女孩忘了抬头,忘了白云,忘了映山红,也忘了鸟的歌声。采着采着,不知不觉快到山顶了。忽然的,浓浓乌云把太阳盖住,眼前密密的蕨菜也突然消失。女孩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山顶上蹲着一个庞然大物——老虎,两只眼睛像大铜铃一般睁着,一动不动的瞪着自己。女孩吓坏了,忙忙回头就跑,连篮子也顾不了了,老虎长啸一声,追那女孩去了……故事到这就没有了,祖母到底也不知女孩的下落。祖母只说,蕨菜那么多,其实是老虎施了魔法,好把女孩吸引到山上来吃掉。那时毕竟没有见过老虎,大人们也只道虎是个会吃人玩魔法的怪物,小孩都很害怕也相信。现在想想,若真会施魔法,也只能是神仙鬼怪,怎么会是老虎呢。但故事到底还是流传下来了。事实上,这个故事是告诫采蕨姑娘们要采蕨是要小心前方的马蜂窝。这些可怜的马蜂总把家隐藏在杂草从中,刺激不得,只稍一动,它们就会“嗡”地倾巢出动,攻击人的面部。傍晚,在一群群回家的采蕨姑娘中,总是有那么几个脸儿红肿红肿的,眼睛都快眯一条缝了。过村头被玩耍的孩子们撞见了,便一伙一伙跟在身后,吆喝着代代相传的谣儿(意译):采蕨芽,采蕨芽, 山上撞了大峰巢,蜇人儿,蜇人儿, 脑袋变了大冬瓜。郎儿见了吓回头,新欢另寻不娶伊。 这样,姑娘准会羞得几天不敢出门。 蕨菜可鲜食或晒干菜,制作时用沸水烫后晒干即成。吃时用温水泡发,再烹制各种美味菜肴;鲜品在食用前 也应先在沸水中浸烫一下后过凉,以清除其表面的黏质和土腥味。陆游有诗云:“蕨采珍嫩压春蔬”,陆氏果具慧眼,如此称赞蕨菜实不为过。“商州四皓”的《商州歌》云:“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充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肆贫志。”紫芝,乃蕨菜另一称呼也。唐代陈藏器《本草拾遗》载:“四皓食艺而寿”,是说这四隐士食蕨而长寿。此中所赞,与父亲在餐桌上常说的话“多吃蕨菜胜人参”似乎如出一辙了。
图2.蕨菜在故乡有一种鸟,叫“祭桥鸟”,因为春天苗族人民祭桥时,这种鸟总会来吃祭物。这种鸟叫声响亮而奇特——“咕噜噭啡喈”。每当听到这种声音时,父亲总会对我说,这是“珈发嘹”在叫哪!所谓的“珈发嘹”,就是薇菜了。《诗经·召南·草虫》有曰:“陟彼南山,言采其薇。”《诗经·小雅》更有《采薇》篇,其说的就是薇菜。薇菜又名巢菜,元修菜,以为宋代巢元修所嗜得名。巢菜,元修菜记录甚少,陆游《剑南诗稿·巢菜序》云:“蜀蔬有两巢:大巢,豌豆之不实者;小巢,生稻畦中,东坡所赋之元修莱是也。吴中绝多,名漂摇草,一名野蚕豆,但人不知取食耳。”又说:“似莹豆而细叶,似初生槐芽及蒺藜而色青黄,至三月开小花,紫白色,结角子似豌豆而小。”这样看来称薇菜为巢菜,元修菜似乎又不对了,薇菜不结籽,我们那里还管它叫“野豌豆”,但有其名无其实,薇菜和豌豆实在一点也不相像。薇菜长相怪异,就是在一绿茎上长一耳朵。当耳朵未完全张开时,均裹一层薄薄的丝绒,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食用的,迟了便是嚼草了。 薇菜必须先用开水烫了,晾干,瀹过,方可炒煮食用。薇菜的故事是忧郁的。小学时有外地人来收购薇菜,学校便给学生摊派任务,即每个学生必须采多少多少千克的薇菜上交给学校,这就算是勤工俭学的一部分,采得多的,还会受到学校的奖励,我们管这叫“充公”。用这种方法为学小增加运行经费,是农村小学常用的极有效的方法。虽说这或许对学生而言是极不公平的。这自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相信以后的孩子们不会再有“采‘珈发嘹’充公”的经历了。 《史记·伯夷列传》:“武王已平殷礼,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栗,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因此,后世人以“采薇”作为清高隐逸的象征,“斗酒宰相”王绩在《春望》亦曰:“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句,意谓不愿与当世世俗为伍,而怀念古代采薇之隐逸高人了。然而故乡的人们却不想懂这些,薇菜依旧是道极其普通的菜,吧砸吧砸咽下肚后便什么都不是了。自然,听到“咕噜噭啡喈”这鸟叫声时,父亲总会对儿子说,这是“珈发嘹”在叫呢。小孩就认为是某棵薇芽吸收天地万物之灵气成精了,能鸣叫了。薇菜虽是一种菜,也常常在餐桌上出现,但在苗语称呼中却没有出现“菜”这个意义的发音,这挺奇怪的。想想,大约薇菜确是具有某种不一般的意义吧。但是到底没人去探究。
图3.薇菜故乡人常食用的野菜还有折耳根。折耳根,又名鱼腥草,其名见《名医别录》。唐代苏颂说:“生湿地,山谷阴处亦能蔓生,叶如荞麦而肥,茎紫赤色,江左人好生食,关中谓之菹菜,叶有腥气,故俗称鱼腥草。”其茎下部伏地,节上轮生小根,上部直立,无毛或节上被毛。在故乡,十有八九的人是绝不知鱼腥草为何物,但折耳根却家喻户晓。我极不喜欢“鱼腥草”这一称呼,荀子曰,鼻辨芬芳腥臊。腥总不是光彩的词,何况鱼的腥味也极差。 “折耳根”使我想起小时候因调皮被大人揪耳朵的情形,“折耳”是有点恐怖了,滋味也不好,但是极形象,所谓根嘛,是长在地下的。采集折耳根,还须锄头挖才可获得。虽然食用的是茎,但折耳根的茎,绝大部分是缩在地下的,也就是说:食折耳根乃是享地下之灵气也。和江左人一样,故乡苗族人民对折耳根也是生食居多。这实在是一种食用方便的野菜,取掉节上被毛,洗净,便可入口了,常用的食用方法是与海带等进行凉拌;偶尔和肉丝炒食,大约也称得佳肴。 折耳根的香味极浓郁,因此常被苗族妇女当香水用,把折耳根捣烂,虑汁,喷洒于衣服。许多人在食用葱蒜等富刺激性气味的食物后,通常会嚼上几根折耳根,以清新口气。又据《吴越春秋》载,“越王(勾践)从尝(夫差)粪(诊病)之后,遂病口臭,范蠡乃令左右人食岑草,以乱其气。”岑草亦即折耳根。故乡地区的苗民还把折耳根捣烂了敷在蛇咬的伤口上,以祛除蛇毒,《医林纂要》亦称折耳根可以“疗蛇虫毒”,由此看来,苗族在医药妙方亦颇多了。 食用折耳根也有个忌讳,就是受刀伤,磕伤,水火烫伤后,绝不可食用,据说是若吃了则伤口愈合后会留下伤疤,故有一段和恋爱有关的顺口溜儿:“折耳根,大伤疤,妹子嫌,哨儿吹再响,妹子怎肯出来哟”(意译)。苗族男女谈恋爱,就是男子晚上去村头的压寨大树底下,吹吹口哨相邀,姑娘自会随哨声出来了。我额上有条疤痕,是小时候磕伤的,当时家人没有说禁食什么或是能食什么,我也完全记不得是否吃了折耳根,总之伤疤是留下来了,女友到底也谈了,但是,每每想起这段顺溜话,我还是蛮怕的,心也悬悬的。
图4.折耳根写后记:人真是一个可爱的动物,等到没有了才会珍惜。很多年前往往忽略一些司空见怪的事务。如今远离故乡,才有想家的甜蜜!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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