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谭》称,“嚼得菜根,百事可为”——百事可为不实,但野菜却是童年深刻的记忆。
家乡的冬天,青菜永远都是老三样:白萝卜、白菜、红菜苔——霜打过的白菜固然清甜,但从上年的十月吃到第二年的三月, 任谁都受不了。于是,总牵挂阳春三月的野菜。
印象中的第一种野菜,俗称红花草,实为紫云英。秋天收获后,播种田内,用作肥料,是一种很贱生的植物,嫩茎可食。据称,味颇鲜美,似豌豆苗。花紫红色,数十亩接连不断,一片锦绣,如铺着华美的地毯,非常好看,且花朵状若蝴蝶,又如鸡雏,尤为小孩所喜。可惜肥料也是生产队的资产,红花草宁可翻作肥料,也不可供人食用——只记得有一晚,父亲偷踩了一篮子回来,味道如何,实无印象,但花色娇艳,记忆犹存。
三月三,家家户户都要做“苕蒜粑”。苕蒜,应为野蒜,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样子极像葱,块茎为白色,可入药,然价贱,不及半夏之价昂。其嫩苗有特殊香味,洗净、切碎,混入细米粉捏制的米饼中,可蒸,可烙,细嚼慢咽,苕蒜的香味混合米饼的甜味,实在是难得的美食。武汉读研时,每月一归家,妹妹嘴馋,特意嘱咐我快递去东莞。苕蒜粑不值钱,倒花了我20块钱的快递费。前年爸妈从湖北回广东,还特意带回弟妹分而食之。今年再问,家乡土地已大多为专业合作社所用,都改种茶或果树之类,且除草剂用的多,苕蒜绝迹,实为一大遗憾。
黄花菜,应为苦菜。农历三月初,常见于冬日闲置的稻田,旱地极少。此物群聚而生,叶五六片,开黄花,贴地而生,徒手难以拔取。故春日暖阳下,我总爱提着小竹篮,手拿特制的小铁铲,蹲在田野里铲取黄花菜,半日时间,可得约小半篮,洗净,切碎,可煮菜饭,或菜粥,味微苦,性甘凉,对于爱吃素食的我而言,尤为相宜。前几年,家里还寄了一些干的黄花菜来,或煮食,或牙疼上火时,取一小撮,以泡茶之法饮用,效用卓著。近两年未向父母言及,是否还有,知之不详。
又有一种野菜,路边杂生,贴地甚紧,俗称“马脸丹”,实不知其为何物。味道如何已完全忘却,但吃法是洗净,切碎,焖饭吃,可能有野菜的香味。反正,记得自己爱吃那种饭。印象模糊的还有一种,是槐花——只吃过一次,奶奶的手艺,做法不知,味道偏甜,不合口味。
茅草初生时,中裹嫩牙,俗称“茅针”,可当零食。故春天上学放学时,抽茅针是孩子的标配活动。一会儿就可以抽一把,回家慢慢享用。只有一次,上学途中抽的迷糊了,居然错过了上课时间,被父亲发现,骂的狗血淋头——所以,做老师的爸爸水平再高,建议还是不要跟,我有深刻的教训。
冬日,有几年村里人会挖湖滩。湖滩上有一种植物,根极深,平时难以挖取,故趁机捡拾。其块茎为黑色长条状,皮黑肉白,略有水分,微甜,惟不可多食用,因难以消化。此物绝迹已久,学名不知,俗称“河芝腿”——家乡话音译而已。夏日,村里“对面山”上有不少野栗子树、野柿子树。野柿子酸涩,无法下口,但野栗子却极受欢迎。其果实有二:一种身躯较长,圆形;一种矮胖、圆嘟嘟。前者只可食用,生吃、熟吃均可;后者不仅可吃,且可制作玩具:以荆棘树上的尖刺从头部穿入,即成简易陀螺,沾手急转,非常有趣。
最爱吃的野菜,莫过于“鸡头子禾”。弘景曰∶茎上花似鸡冠,故名鸡头。颂曰∶其苞形类鸡、雁头,故有诸名——实为“芡实”。百度称,“芡实为一年生大型水生草本,浮水叶革质,椭圆肾形至圆形,两面在叶脉分枝处有锐刺;叶柄及花梗粗壮,长可达25厘米,皆有硬刺”。村口“半边湖”有生,因茎生叶下,叶浮于水,且满身尖刺,需以竹竿绑镰刀割取,然后逐根撕去表层尖刺,切段,加辣椒炒熟,口感绵软,极有特色。童年时,不知道多少回手被刺破,但美味如此,伤又何妨?
当然,与甲壳虫、黄蜂、蝗虫、蜈蚣都吃的广东相比,以上均不足为奇。妻第一回老家,带她闲逛乡间美景。她突然说:“咦,这不是枸杞吗?”——是的,真的是枸杞,漫山遍野都是。问题是,家乡人不吃枸杞。妻可惜了半天,恨不得将枸杞全部挖走,叶做菜,根煲汤。
所以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之清瘦,瘦在广东。
此文难名,故学周作人,名之为《故乡的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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