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作者: 阿哲Zack | 来源:发表于2018-07-04 23:23 被阅读176次

    奶奶去世已三年,如今我才迟迟决心写下这篇小学典型标题作文。

    自从我有印象起,母亲就对奶奶怀有深深的恨意。原因无非是那些老掉牙的婆媳关系,在她的添油加醋中,无限放大告诉我:

    做为长孙,还是男孩,奶奶从来没有带过我,不仅是我,我堂弟们她也没带过,而是去带最小的孙女。这点我可以确定,因为从小我就是在各个亲戚朋友家呆大的,这让我有个奇特功能:我能闻出每家每户完全不同的味道。是的,就是那种家的味道,从一进门就能分辨出来。而每家人完全不同的生活习惯也让童年的我觉得非常有趣。

    从母亲口中还得知很多奶奶的种种劣迹:把父母赶出家门,去父亲单位找领导投诉母亲,当我们搬进新房时来家里要家里大门钥匙等等等等。

    当我出生时,爷爷外公外婆都已不在,我只剩下一个不疼我的奶奶。母亲总惋惜的说,只要其他三个有一个在,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爷爷的弟弟,据说当年随国民党逃到台湾后,竟成为小诸葛白崇禧的女婿,当年结婚8辆大奔开路。之后家族在台湾显赫一方,如果爷爷还在,自然跟着得道升天。外公据说是名医生,在当时医生不说富甲一方,至少也是衣食无忧。外婆的亲妹妹当年下南洋时去了印尼,不仅赚到第一桶金,还幸运得富甲一方。听说当年印尼排华运动时,请了一队雇佣军保护她家一座山头,全家在上面呆了3个月不曾下山,才保住一家性命。在我小的时候姨婆回来探亲,惋惜的说如果姐姐(我外婆)还在,定在我家对面,刚建的厦门第一处带电梯的小区买2套房子,一人住一套。而对当年已90高龄的祖外婆更是一掷千金,在80年代给了她3万美金零花钱。亲戚们都说她太老了花不了,她说那就拼命花,这些钱也只是她在印尼生意的零头而已。最终姨婆临死前回到厦门,落叶归根。所以当外公外婆都去世后,据母亲说当年只有7岁的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戚邻居来家里搬走各种东西,其他她不记得了,但印象中有一对非常漂亮的玉狮子就这么被人拿走了。

    而活下来的奶奶做了什么呢?写信去台湾要钱。对方一开始还顾及爷爷情面,寄了些钱,并且一些亲戚也来厦门看望奶奶和父亲。结果回去后奶奶瞒着父亲不断写信假借父亲名义要钱,要到最后对方直接翻脸,再也不相往来。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整个家族在奶奶的影响下,也是支离破碎,没有太多的亲情。母亲对此太多抱怨,小时候的我自然是站在母亲一边,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却慢慢能理解从小就是孤儿的奶奶,抓到一颗救命稻草时的坚持。只要能活下去,尊严对奶奶来说算什么?

    奶奶纵使有千般不好,但面对长孙的我时,毕竟还是展现出好的一面。记得每次去找她之前,母亲总是交代,如果奶奶给我钱就拿,反正不拿白不拿。所以每次去我好像都是带着任务去见她。而她也很配合,我还未开口,她就会从那个老旧抽屉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三五块给我,偷偷的,不让别人看见,这在那时对我来说已是巨款。有次我去时她正在打牌,我就乖乖坐在她旁边看她打。她骄傲的和牌友说,这是我孙子!牌友奉承她说都这么大啦!她高兴的说,是啊!他妈妈都不让我带他,还说是我不带他。说完,从口袋拿出十元给我,大方的说拿着花。我说谢谢奶奶。牌友们都说这孩子真懂礼貌,她忙说是啊是啊,他很乖,我最疼他了。

    我很爱吃薄饼,也就是春卷。奶奶每次做都会特意拿到家里来给我吃。我一次可以吃8卷,她每次看我吃都很高兴,说下次再做给我吃。等她走了,母亲总说她也会做,下次她做,结果直到下次奶奶又拿过来时母亲才想起来要做给我吃,周而复始,至今我还没吃过母亲做的春卷。如今每次走过春卷摊,我总会想起奶奶的春卷。

    奶奶最开始住轮渡码头,一座上世纪的老楼,楼下是个餐饮店,类似吴再添,卖着拌面扁食之类厦门小吃。从店旁黑黑的巷子走进去需要先上一段石梯再上一段木梯,上到三楼是个大堂,各家的厨房就在大堂里各占一角,煮饭时间时整个大堂乌烟瘴气。再从大堂走进其中一个黑暗的过道,小小过道却通往4户人家,奶奶是最里面那间,窗户正对码头,从这可以清楚的看到码头渔船来来往往。用现在的话来说房间算一房一厅,奶奶住里面,叔叔一家住外面加阁楼。一进奶奶房间就是一张大床,我不知道奶奶为何要让一张这么大的床占据本就不大的房间。靠床的墙上放着七七八八杂物,现在也忘了具体有什么,只记得有个古老的钟。靠着床头的是个柜子,奶奶把一些贵重物品都放这个柜子最上格,给我的零花钱就是从这个柜子拿出来的。柜子上放着一台频道用转的黑白电视,带两根长长的天线。奶奶总是在电视里看戏,我很神奇的是她都从哪找的这么多咿咿呀呀我都听不懂的闽南地方戏?柜子再过去就是个佛龛,里面供奉着观音,关二爷等等。奶奶是漳州东山人,对关二爷有着特殊的感情,从小我就跟着父亲年年去东山关帝庙拜拜,也就是习大大和彭麻麻拍照的那座关帝庙。佛龛再过去就是可以看到轮渡码头的窗户了,我总喜欢站椅子上从这个窗户往外眺望,因为电视放的地方戏我不爱听也听不懂,整个房间又没什么好玩的,而这个窗户没有防护栏,可以一览无遗的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渔船靠岸呼喊叫卖,有趣得很,一看可以看半天。那时别说手机,相机都少见,所以很可惜没有照片留下来。现在那楼已拆,变成财富中心,而码头也已改建,不再有渔船经此靠岸停留。即使现在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已是无聊的很。

    随着老楼的拆迁,奶奶被迫搬到离我家较近的大生里出租房。据母亲说她其实和叔叔一样,有分到一处保障房,但被小姑卖掉了,钱也拿走了,让她独自住出租房里。我和父亲去看过她几次,感觉她每天很无聊,那些老朋友估计要么去世要么搬到其他地方了,没有什么朋友相伴,儿女也被她过往的做法气得不相往来,所以每次去见她不是在看戏就是在念佛。我去的时候,她还是照例要拿几块钱给我,那时我已读大学,一来长大了,二来那几块钱对我来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坚决不拿,还把父母给我的零花钱给她,她却也坚持不收,让我自己留着花,特别是约会时用。后来有次奶奶在我家时正好大学时的女朋友来找我,奶奶很高兴的瞅着人家看,直到看得人家不好意思,还一直用闽南语说我好话,把我也说得不好意思。对于感情,奶奶看得很开也是有原因的。

    奶奶一生其实也很艰辛。从小孤儿,被东山外祖父收养,外祖父有个亲生女儿,但对奶奶一视同仁,所以虽然奶奶和姑婆并无血缘关系,却亲如姐妹。姑婆很能生,育有6个儿子2个女儿,都在东山。6个叔伯人都很好,可惜4叔小时候感冒重度发烧,命救回来,可发烧导致的脑受损,使得智力停留在十几岁的状态!但他能自我生活,还会懂得不跟儿孙辈拿钱。每次我们一家去东山,5个叔伯都热情招待,并把父亲依照年纪排进兄弟,变成7兄弟。奶奶十几岁时嫁到同安丙洲陈氏,之后再嫁王家。在那个年代,为了活下去,家里必须有个男人,否则就会被欺负。所幸继父对父亲很好,视如己出,在父亲退伍回家进国企时,亲自带去报名,并冠以王姓,导致同事都以为父亲姓王,以为我随母姓。在奶奶年轻时代,自身都养不活,要养5个女孩2个男孩,自非易事,所以我也能理解她当时把其中一个女儿送给海沧一户人家的心情。当然,后来我们还是相认了。

    奶奶最后的日子是在养老院度过的。当她生活无法自理后,小姑就把她送到了养老院。养老院离我家很近,我却因为工作和种种原因,只去了两次。

    第一次和父亲去,父亲说奶奶现在身体很差了,起居都要护工照顾,让我和他去看看,我一口答应。到了养老院,看到的是还算干净的房间,但有明显的臭味,护工看到我们,赶紧来邀功,说她多辛苦多辛苦,要我们经常来帮忙。我和父亲连连点头。奶奶这时记忆已经絮乱了,一会问我工作怎样,一转头又问我大学什么时候毕业。而对父亲的印象也停留在当年刚进厂开货车跑长途的时候,让父亲少喝酒,不要抽烟。把我们说得哭笑不得。这时奶奶突然说了个让我们毛骨悚然的事:她说有天晚上,她看到叔叔,也就是父亲的弟弟,在窗户外面看她,她叫他进来,他却默不吭声。她问父亲叔叔怎么了?父亲说他也不知道。其实,叔叔早已去世,奶奶也知道这件事。这时我觉得,奶奶是不是也快走了?听完奶奶说的这件事,让我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尽快再来看她。

    很快,我带着妻子和刚出生几个月的儿子,瞒着父母来看望奶奶,因为母亲说婴儿怎么可以去和即将去世的奶奶接触,但我潜意识觉得,这可能是儿子和奶奶唯一的一次见面了,于是让妻子拍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奶奶看到儿子很开心,虽然已瘦骨如柴,但那天她精神很好,坐在轮椅上,逗着躺在我怀里的儿子。最后走的时候,护工说让我们要多来陪陪奶奶,但奶奶并没说什么。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奶奶去世了,儿子真的只见了奶奶这一面。

    我的奶奶

    奶奶在天马山焚化,所有仪式就这么简单自然,没有任何的特别,我第一次坐在灵柩车,和拿着奶奶照片的父亲一起送奶奶最后一程。看着尸体推进焚化炉,一瞬间,骨灰就拿出来了。奶奶的排位就放在儿子就读的幼儿园和小学旁边的华严寺,希望她保佑她的曾孙子顺利的度过这段学习期。放排位那天我作为长孙跪在最前面,听师傅念了长长的一段经,然后去酒楼吃了白事宴。这天奶奶的6个儿女,加上配偶,以及我们8个孙子辈的第一次聚在一起,我才惊叹奶奶原来有这么多子女!然而她却仿佛孤寡老人一般度过了最后的日子。

    奶奶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我并无资格对奶奶的所作所为做任何评价,不仅是我,其实谁都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另一个人,在那个时代那个处境做的任何选择,都不应该被指责,她的人生,丰衣足食的我们都无法体会。而作为家族的传承,儿子开始了他的一生,而我,或许只是个见证人,记录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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