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当年木良川

不见当年木良川

周鑫鑫喜欢王晨。

王晨喜欢周鑫鑫。

我轻轻地抚摸着旧课桌上斑驳的刻印，一根剥落的木刺扎进了我的指肚，漩涡中瞬间涌出落下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地，浅浅地没过那个“欢”字。

身后的人“啧”了一声，走上前来拿起我的手仔细察看伤势。

“没事。”我低垂着眼睑。

他没有说话，仍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我的手。

“我要喜欢他一辈子……我可能永远忘不了这个人。”

2019年2月31日

那天阳光正好，和风清煦，病号连的我在树荫下眯着眼看着练军体拳的16连。一个动作夸张，嬉皮笑脸的男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近视，看不大清他的面庞，只感觉他的五官是很舒服地扩展，肆意的笑声，艳丽的迷彩，鲜衣怒马。

“你在插秧吗？出来做20个俯卧撑！”女教官向他严厉地呵斥。他吐了吐舌头，当即做起来。日头虽不算毒却也灼人得紧，汗水沿着他两颊汩汩流下，滴落在水泥地上。我鬼使神差地跑上前去，将纸巾递上。他刚好做完起身，轻哂，接过我的纸巾胡乱擦了一下汗，小跑回队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回首粲然道：“谢谢啦，同学。”

这时顺着阳光我发现他的左眼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像一粒雨花石搅乱了我的心塘，漾起圈圈涟漪，那一刻我突然好想认识他，想和他一起去饭堂，一起去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做些糟糕的事情……“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这会儿又跑来晒太阳？”女教官望着我一脸阴鸷。我低下头默默退回。

接下来的一天我都在明摆着观察他，想让他发现我在看他，然后他能回我一个俏生生的鬼脸。可是没有，他没有察觉，哪怕是休息期间我紧紧盯着他，他都没有丝毫异样的感觉。不是有人说眼神聚焦起来会产生力的作用吗？看来也是一门玄学。

直到队伍解散，我都没有和他再说上话，这令我颇为失望。走回宿舍的路上，我抬头看着仲恺的天空，蔚蓝澄澈，没有一丝云絮，心情忽然好起来。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转过头，恰好和他对上眼神。

我发现，我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刚刚收入眼底的整个天空。

“你刚刚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呀？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看见他被汗洇湿的刘海黏在一起，忍不住用手帮他理了理。他怔住了，接着很不自然地将我的手拿下来。

“嗯……因为你好看啊，”我歪着头说，“要不然我干嘛看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大概是为了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这说的倒是实话。”

“我是农生171的周鑫鑫。”我在自己的名字上特别咬了重音。

“诶，我也是农生171的，开学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他一脸诧异。

“我去申请病号连了，所以第一天没见成班里人。”

他恍然大悟，又感慨万分：“真是羡慕……你看我这才一天就晒成泥鳅了。”

“晨哥，吃饭去啦！你瞎墨迹什么？告白呢？”他后面的同伴不耐烦地催促着。“顶你个肺！”他对着后方笑骂。

“那就先这样啦，哦，对了，我叫王晨。”他作个拜拜的手势，向同伴跑去。我望着他远离的背影，遗憾他为什么没叫上我一起去吃饭。

仲恺的空气真的很干净，因为在山区，即便是炎夏到了晚上也是凉凉的。我躺在床上回想着他的长相，笔挺的鼻梁纤秀灵巧，薄薄的嘴唇通透性感，狭长漆黑的单眼皮眼睛，左眼下的一颗泪痣如同一粒黑色血钻镶嵌在上面，令人浮想联翩。有人说泪痣是你上辈子死在情人怀里的时候，情人落下滴在你眼畔的一滴泪珠，方便下辈子能够一眼就认出你来。我是个感性的文科生，对这样浪漫的传说喜爱不已。

我想，如果他脸上的那颗泪珠是我落下的该有多好呀。

晚安，王晨。

2017年9月12日

我摘抄本上有不少矫情做作的词句，大都是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象，本子闲置了许久，然而上面有一句话我始终记得：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地久天长不过是权衡利弊，白头到老不过是习惯使然。这是一个女性朋友和我讲的，显然出自网络，我对这句话印象一直很深刻。不是因为深以为然，而是因为不明觉厉。

此时此刻的我恰似明白了这一点，对于他的喜欢，我确是见色起意。原来，人都是好色的。

军训过得很快，原本以为应当是很慢的，却因为过度沉迷于他练军体拳的一招一式，哪怕打得并不是很好，我也觉得迷人得不得了。后来我向闺蜜抱怨为什么自己总是喜欢上直男，最后总是让自己苦不堪言。闺蜜解释道，因为像你们这样的小受大概都喜欢阳光活力型的吧。我痴迷地望着他，他打拳很用力，却也不僵硬，很有自己的风格，哪怕教官一再纠正，他也不为所动。于是烈日下总是有他做俯卧撑的斜影，也有我递纸巾的一幕幕情状。不知道他脸上的红晕是因为运动还是害羞，说谢谢也支支吾吾的，令我一阵窃喜。

到了军训最后一天，结束完操演后，班里开第二次班会。班干部轮流上讲台讲话，我诧异地发现他竟然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圆领T，白色的短袖与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张嘴是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大大咧咧地在上面边讲段子边讲体育课事宜。我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不过想来只要是他讲的都会很有趣吧？也随声附笑。

他把微信写在黑板上，我悄悄地记下，并没有马上添加，我想晚点再加他，避过班里人加他的高峰，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和他聊起来了。

晚上回到宿舍，迫不及待地输入微信号添加，然后是每隔几秒看一下，盼星星盼月亮他终于加我了。

还记得我吗？

哈哈，周鑫鑫，谢谢你的纸巾呀！

……叫我鑫鑫吧，我不喜欢人家连名带姓叫我，下次这样叫我我不理你喔。

噗，好……

那我叫你什么啊？我犹豫再三，发了过去。

啊哈？你喜欢咯。

那我叫你啊晨吧。

……好娘啊。随你吧，其实你可以连名带姓叫我的。

就这样吧，晚安。我有点沮丧。随我是几个意思，他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吧？

他难道不知道名前加一个啊是表示亲昵的意思吗？

晚安。他发了个表情过来。

晚安，好梦。我又回了他，他没再回我。

我骗了他，我不是不喜欢别人连名带姓地叫我，而是不喜欢我在乎的人这么唤我。

看来他应该是理科生吧。不想了，睡觉！

2017年9月17日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对他说我喜欢他，他露出了无比嫌恶的表情，我不是基佬，他一字一顿。我听得如堕冰窖。明明不是很熟，明明连彼此都不了解，哪怕被恶语拒绝也不应该如此难受吧？

我被冻醒了，同舍友都走了（他们和我不同专业），空调开到了16度，我打了个喷嚏，冷得直发抖。

已经早上10点多了，我骑着单车驶向饭堂，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突然前面的拐角驶来一辆自行车，我来不及刹车和他撞了个满怀，两个人都扑了个大街。我狼狈地爬起来：“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到，对不起……”，不经意间看到新买的裤子膝盖处破了个大口子。

“不不不，是我骑太快了，你流血了，要不要去校医室啊？”这个男生一脸愧疚。

“不用不用，你快去上课吧，要迟到了。”我忍着痛，笑着催促他快去上课。他离去前一直在道歉，我也忙不迭地回着，简直是身心俱疲。

看着他愈来愈远的背景，我忽生感慨，这多像言情小说的开头啊，可惜我一瞬间已经忘了他的声音和面貌。

我拖着残腿推着单车迈向饭堂，手机又从兜里颠出来了，此刻心情是崩溃的，拿起手机细细查看着裂缝屏幕里的微信电话：

王晨。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难道是传说中的漏了半拍？我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里啊？老师点名了，你怎么连班长的微信都没加，他们都联系不到你。”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无语。

什么？今天早上有课？！我佛了自己，入学的第一节课就迟到了，“我骑单车上学路上摔了一跤，现在在校医室呢，”我摸了摸鼻子，好像没有变长，“麻烦你帮我跟班长和老师解释一下，我很快就过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太不小心了吧，技术不行就不要秀啊，那行，就这样吧，你不用急。”他缓缓地说。

我忽然发现他的声音像是雨打溪石一般的灵毓，能缓缓渗透进听者的心田。

“你怎么还不挂啊？”

“我不习惯挂人电话。”我悠然道。

“……你真是个事儿精，拜拜。”他很无奈，“你以后骑单车小心点。”

通话已结束。

“我轻轻地尝一口，你说的爱我……”脑海里奏起了周总的歌。

这真是个无比美妙的早晨。咝，好疼。

我打开课程表看看今天要上的课，欣喜地发现下午有一节体育课。尽管我从小到大最讨厌上的就是体育课，短跑跑不过女生，引体向上一个都做不了，体育老师嫌我麻烦，我也是真不喜欢运动流汗，可是耐不住我想看到他啊。

他本是无意穿堂风，却偏偏引山洪。我因他而倾泻十几年累积的山石，心甘情愿。

下午，天气一副将雨不雨，又闷又热的暧昧模样。我坐在我们班队伍一旁的石凳上，看着他打蔡李佛拳。他站在最前面，穿着一套修身的黑色李宁，一板一眼地跟着老师的动作。他背对着我，透过树叶间隙的阳光不规则地映在他的耳朵上，细细的绒毛就像首饰盒里保护钻石的植揉。我发现他的脖子亮晶晶的，薄薄地沁了一层汗。我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递上纸巾。

他愣住了，应该说是全部人都停住了动作，霎时我听到了哄笑，听到了讽刺，听到了各种窃窃私语。但这些我都不怕，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对他不同。人言可畏，不存在的。（事实证明这句话大错特错。）

他没有接过我的纸巾，低下头继续打拳。我的手停在半空，我没有看到他那双潺潺若溪涧的瞳眸。

他没有给我看的勇气，梁静茹也没有。我跟老师报告说胃绞痛想去校医室，他看我都疼出眼泪了，就让他陪我一起去。

原来难过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呀？我每一天无数遍暗示自己什么事情都有好坏两面，遇到不好的事情要往好处想，遇到好的事情也往好处想，乐天派一些，像派大星一样，总会有海绵宝宝来接我去菠萝屋的。可是到最后只会发现谁都没来，我在比基尼海滩只等到一辆空荡荡的巴士，上面有一个螺旋纹的小蜗的壳。

泪水并不廉价，但会贬值，我听到自己小声啜泣起来，万籁俱寂，忽而风起了，窸窸窣窣。王晨不知何时接过我的纸巾，扶起我的脸，替我细细擦拭起来，他的脸离我好近好近，我看到了他颤动的睫毛，葳蕤的青胡渣，鼻头细腻的汗珠，还闻到了他身上桉树味奥妙的味道。

I wanna a sweet kiss，and then just let it go with the wind.

我轻轻地亲上去，他薄薄的嘴唇凉丝丝的，有股牙膏的清神味道，宛若记忆里青柠味的夏天。“我应该喜欢上你咯。”我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一点都不深邃，浅浅的，清澈见底。

持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