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行走是一种自由，比禁锢在牢房里面的人自由；但行走在方圆几里的路程之中，无法逃出三点一线的时间线，却是一种不自由。可以四处奔走是一种自由，比固守在一座小小城里面的人自由；但无论走向何处仍有强制的力量主控着每一个步伐的方向，却是一种不自由——一种笼络在虚拟自由光环下的不自由。小孩子觉得大人自由，不用受制于父母的牵绊，期许成年的世界是海角天涯的浪漫；而成年人却期许着退休后安逸的自由，不用服从于上级的命令，期许坐闲在云卷云舒下看花开花落；当人们老去的时候，恍然发现，最自由的时光已经度过了，因为身体的僵化限制了行动的自由。
当我们身处一种环境，会认为自己是不自由的，因为总有一种看似更为自由的状态存在于明天的进程中。我们奔波劳碌，跋山涉水，就是为了追寻“明天”的自由。之前，人们常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也可以说成“自由还是要追寻的，万一得到了呢”。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对自由的定义有所改变，不说是把自由定义得更为宽泛或者精准，而是我们依照自身之前的体悟和感悟，把自由具象成一种美好的真理。达到这种真理，就像师徒四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得西经一样。每个人的历程都是一场西游，但并不是每一只猴子都能成为斗战胜佛。
大多数人的人生历程中，都逃不过高考一关。在高中时期，我最爱做的题型就是作文。不管命题作文、话题作文还是看图作文，总有条条框框限制写作的范围，是一个看似有形但又无形的圈儿，捉摸不定到底怎样的描写算是“偏题”，怎样的叙述才是“命中把心”，也许不同的评卷老师对同一个题目都有不同的界定。不论怎样，作文是所有题型中最大化让考生发挥的地方了。应用题会有一样的解题步骤，简述题总逃不开相似要点一二三四以及更多点的拓展，唯独作文，千差万别。抄袭的时候，谁都不会拿作文下手，就凭这点，作文就和其他磨人的题型不一样。写作文是一种相对的自由，不用受困于“解题套路”，但答题者还是始终屈居在“题目”二字之下。我时常想，如果哪一场高考作文没有任何命题，考生们会不会手足无措？
如果我们的人生忽然达到绝对自由的状态，出现手足无措的情况倒应该不多，但由于过度狂喜而变得疯癫的人一定会不少。就不想描述达到绝对自由状态是什么样的了。因为当下，财务自由和时间自由都是“受万人敬仰”的状态，尚且没有人敢拍拍胸脯说自己达到某一方面的自由，又何谈达到绝对的自由呢？如果真的达到了，欲望会编织一种近乎疯狂的张狂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界限的圈定，反倒让我们有秩序地发展下去。无论是自然规律还是社会法律，都是自由的对抗体：资源不能被永无止境地消耗；我们不可由于个人的悲喜哀怒而取人性命——正是有了秩序，虽然我们被剥夺一部分的自由，但也达成了共同繁荣。或者说，适当的不自由，是一种引导。被禁锢，想挣脱；看到自由的微光，想汲取更多的光耀。换一个角度审视，人类不堪于束缚，于是工业革命释放了劳动力，AI革命释放了脑力。我们甚至觉得地球引力也是一种束缚了，人类的探寻也绝不仅限于在不足太阳万分之一的蓝色星球上，于是有了奔月的向往，有了定居火星的迁徙计划。成或者不成，都是人类反抗的不自由的历程。
有一天，幸或不幸的人搭载没有返程的宇宙飞船驶向一光年外的比火星更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有人认为逃离地球是自由的；有人却说在同一个空间的来来去去总归逃不掉银河系终究是不自由的；还有人，透过船舱看见窗外漆黑得不见一丝星光的浩瀚空间，突然后悔起来，他觉得驶向异星的体验还没有在电影院里看一场《星际穿越》来得自由，看电影至少可以选择提前离场或者等到落幕，而搭乘宇宙飞船却不能随时打开船舱放弃飞行。
难以达到绝对的自由，我们转而寻求相对的自由。即使是相对自由，它的定义也有多种——哲学上的诠释，社会学上的概述，还有消极自由、积极自由等多门类的划分。当我们给予一个事物，一个概念予以定义的时候，就有了边界和架构，换言之，界限随之产生——就在我们定义自由的时候，一种不自由相伴而生。
于是自由，就是一座围城。不同的自由对应着不同的城墙。细细一想之前所说小孩向往成年，成年盼着退休，就是这样的关系。学生总觉得是不自由的，因为有老师和家长，作业和考试的束缚。学生想要快快长大，脱离学校的拘谨，在不谙世事的少年眼中，工作是一种解放。当学生变成工作一族，发现没有作业的同时业绩的压力倾倒而来，老板是比家长老师更能唤起梦魇的一类人，于是工作党开始想要自己成为CEO，成为自己的老板。当开始创业的时候，终于没有朝九晚五甚至晚六晚十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每天一早晨醒来，就要思考从哪里才能拓宽客户渠道，咖啡越喝越多，在每一天的睡眠里都要捕捉转瞬即逝的可以创造更多公司价值的想法，此刻的束缚是当前公司所属的外部环境和内部环境，思考的不是一点两点，而是放射状的无数点。
我们得到一种新的自由，势必有新的束缚。自由难以获得，而束缚说来就来。丧文化应运而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说人生总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就没有的尽头，总会有雨雨雨雨雨雨雨雨过天晴的时候。自由带给人快乐，拘束带给人痛苦，人间的绝大多数，都是痛苦着的。自由的快乐遥不可及，拘束的痛苦却如影随形，但我们从未停止过对自由的追逐。
自由是人类群体中才有的独特的的虚构物件，而我们对自由的渴望程度，不亚于虎豹对于鹿兔的追逐。尽管食物被胃液分解，尽管自由被多次界定，我们还是披星戴月地不知疲惫地追寻它们。工业革命解放劳动力之后，AI革命也正在解放脑力进行时中。我们在进步的同时定义更高阶的自由，这是一种发展，也是一种深化。而我很好奇，十个世纪之后，如果人类还在，会有怎样的自由定义和分类。或许那个时候，我们思索的不仅是基于人类本身的自由，也会涉及其他生物乃至其他文明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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