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二萌
“你只管往里走,见一个打死一个,我们有办法救你。”
1
朱常洛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当上皇帝,实际上,他也不奢望父亲传位给自己。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没有其他后妃那样有政治背景,也不如她们受到的宠幸多,自己之所以能当上太子,还是托争国本的福,唉,我要不是长子该有多好啊。他正这样想着,突然从门口走来了一个太监。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啦。”那老太监趴在地上,身体抖个不停,手里呈着一个信封,已经被拆开过了,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朱常洛从太监手里接过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张草纸,上面写着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得花些时间才能看清楚,朱常洛耐着性子读完,细细一想,也觉得要出大事了。
纸上写了一个故事,以对话的形式展开:
“如今大明,真是太平盛世啊。”
“非也。”打断他的人叫郑福成,这个名字也是故事里唯一出现的人名,“皇上虽然立了太子,但也不过是因为沈一贯的要求,相信我,他很快会改立福王为太子的。”
“笑话,你怎么知道圣上要立福王?”
“你看,满朝文武,他为什么偏偏要用朱赓,赓者,更也。况且他姓朱,寓意就是要更改太子。”
“可太子是沈一贯扶上去的,难道他不会为太子出头吗?”
“哈哈,沈一贯为人向来谨慎小心,是个有福独享有难同当的人,他一定不会说话的。”
“可皇上一个人孤掌难鸣,怎么更立?”
“大错特错,皇上,也是有同党的。”
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在纸张最尾处,还有作者署名,吏科都给事中项应祥撰,四川道御史乔应甲书。
朱常洛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愤怒。他觉得很委屈,自己这个太子才当几天啊,就有人妖言惑众,再仔细看这名字,郑福成。郑贵妃和福王一定成功?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愤怒归愤怒,他还是有脑子的,写这封妖书的,绝不是项应祥和乔应甲,作者只不过是为了找人背黑锅而已,他决定要彻查这件事。
与此同时,这封妖书也在街市上大行其道。似乎一夜之间,每个人都人手一份,识字的高声朗读,不识字的就围在一旁起哄,老百姓似乎认为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内阁首辅沈一贯是第一个上疏的人,他告诉万历自己与这件事绝无关联,并且将会彻查到底。那两个作者也诉苦喊冤,称自己绝不可能写下这样的妖书,至于朱赓,他更是诚惶诚恐,甚至差点辞职。万历面对这些人的陈词,显得很是淡定,他安抚众人后,就责令锦衣卫限期破案。
“写这封妖书的人,肯定是有很强的政治背景的。”太子喝了一口茶,悠悠的说。
“臣以为此事绝非郑贵妃或福王所为,他们即使再恨殿下,也不至于做这种傻事,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沈一贯看着点燃的烛火,略带思考的说。
“满朝文武都以为我懦弱,胆小怕事,但我只不过是想安稳的活几年而已。争国本刚结束,就又发生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办才好啊。”
“殿下不必惊慌,这件事对您而言,反而是个机会。”沈一贯用一种冷峻的眼神盯着茶杯里的茶叶。
“此话怎讲?”
“众人皆知,我与次辅沈鲤向来不共戴天,如今妖书案发,我必定会攻击他,到时候您出来替沈鲤说话,不仅可以博得圣上好感,还可以在朝中树立威信,一举两得”
“那你呢?”朱常洛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
“能辅佐太子登上皇位,臣死而无憾。”沈一贯站了起来,推门走出了太子宫。
果不其然,第二天,沈一贯便下令东厂锦衣卫搜捕与沈鲤有关的人,一天之内就有数十人入狱,锦衣卫甚至围到了沈鲤家门口。就在这时,太子朱常洛站出来说话了。他指责沈一贯跋扈,替沈鲤打抱不平,这一做法得到了群臣的肯定,万历也极为惊讶,想不到太子竟然如此正直。当然,他不可能知道真相。
11月10日案发,到20号还没有查出凶手,东厂和锦衣卫都着急了,直到11月21日,案子突然告破了!
凶手名叫皦生光,是个无业游民,锦衣卫得到他的时候,他还在街头诈骗呢。
万历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读《资治通鉴》,他放下书本,从龙椅上坐直了起来。
“是真的吗?”
“据臣所知,是凶手亲自招供的。”沈一贯低头说道。
“他是什么官职?朕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回禀陛下,此人并无官职,乃一游民。”沈一贯的头更低了。
“什么?!”万历的声音在乾清宫内回荡着。
“此人原先是个书生,后来以诈骗为生,锦衣卫是接到举报才抓住的他。”
“举报?”万历觉得很奇怪。
“正是,有人说,他在一次醉酒后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自己就是妖书的作者。”沈一贯心平气和的说。
“真是胆大包天!”万历用手狠狠的击打着面前的龙书案,但语气却并不那么强烈,“内阁什么意见?”
“锦衣卫定罪当斩,还请陛下龙意圣裁。”
“嗯,此人罪过着实不小,但事关重大,仅由锦衣卫定罪,朕恐难以服众,这样吧,就交由三法司会审吧。”万历脸上的震惊还未消退,但他还是做出了应做的决定。
“皇上圣明!”沈一贯退出了大殿,往朝房走去,他知道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都在里面,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人在那里等他。
沈一贯要见的人是萧大亨,自己的亲信,也是刑部尚书,他对于此案有相当大的权力。沈一贯示意萧大亨把幕后主使这个罪名栽赃给沈鲤,萧也心领神会,按计执行,但没想到皦生光一口咬定无人指使,这使案件陷入了僵局。
再说郑贵妃这边,她听到凶手被抓后差点开心得晕倒过去,自己这几天一直以泪洗面,本来不是自己干的,却偏偏有些人要诬陷自己,说自己是妖书案的主谋。这是何等冤枉啊,现在好了,真凶被捕,谣言也会不攻自破的。
她这样想着,但沈一贯却不认为这事有这么巧。
“你派人抓的他吗?”朱常洛盯着沈一贯的脸问。
“断无此事。”沈一贯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臣虽愚笨,但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蠢事来。能够写出妖书的人,绝对有强大的政治背景,不可能是像皦生光这样的市井小民。一定是锦衣卫怕圣上责怪,随便抓了一个替死鬼罢了。”
“嗯。那幕后主使究竟会是谁呢?”朱常洛像是在问沈一贯,又像是在问自己。
“殿下,臣以为,我们当前不应该考虑这件事,而应当将计就计,彻底拉跨沈鲤,为殿下登基扫除障碍。”
“这件事谈何容易。”
“臣当竭尽全力,如果还未成功,臣就只能用最后一计了。”
“这……”
“臣别无他求,只愿殿下做个明君而已。”沈一贯用他坚定的眼神看着朱常洛。朱常洛明白,自己登基之路上的绊脚石,都是沈一贯帮助自己除掉的,现在只剩下沈鲤一个人了,他别无办法,只能这样做了。
万历三十二年四月,经过数个月的严刑逼供,曒生光被押赴刑场,处以凌迟。不过他自始至终也没承认妖书案的幕后主使是沈鲤。
这件案子虽然结了,但沈一贯的政治目标还是没有达到,几个月后,他上书辞职,万历批准了。另外他要求另一个人和他一起走,皇上也同意了,而那个人,就是沈鲤。
殿下,臣已经为您铺好了路,怎么走就看您的了。
2
朱常洛躺在床上,他的左手边放着的是《三国志》,距离妖书案已经有九年的时间了,他相安无事的过了整整九年。虽然郑贵妃和父王有时还是会给自己找麻烦,不过新首辅叶向高是自己人,总会时不时的帮衬自己一把。现在,自己只要等就可以了,等到万历驾崩,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君临天下了。嗯,一定要懂得隐忍,他打定了主意,翻身睡去,然而第二天发生的事,又把他推回了风口浪尖。
“臣有本!”锦衣卫王曰乾把奏章放到那大内总管太监的手上,自己的折子将由这双手转交给皇上。
万历本来要宣布退朝了,但一见又有奏章,便拿来读了起来,起初他以为是锦衣卫又抓到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便抱着一种读故事的心态来看奏本,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奏章内容竟与自己有关。据王曰乾报告,有人指使一群人在诅咒皇太后,皇帝和太子,而主使这件事的人,偏偏恰好是郑贵妃的太监。
“真是胆大包天!”万历喘着粗气,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王爱卿,你所言属实?”
“句句属实。”王曰乾跪在地上,头快贴近地面了。
“把那个太监给朕绑来,严刑拷打。让他交代,何人指使,朕不信凭他一个太监,也敢以下犯上!万历甩了下袖子,走出了大殿。
消息是叶向高带来,朱常洛此时还在院子里赏花。
“啊?又是这种事。王曰乾这个狗奴才,又在妖言惑众吗?”太子已无心赏花,他带着叶向高来到了正堂,两个人分别坐在了主客席,叶向高坐的地方,正是九年前沈一贯坐过的。
“皇上要彻查此事,但那个太监是不会说实话的。以臣拙见,此事也绝非郑贵妃和福王所为。”
“我倒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朱常洛露出一丝微笑,“他诅咒我没事儿,反正父皇也不待见我,但这次他捎带上了皇祖母,我想父皇不会置之不管。我们不如借刀杀人,让那太监承认主使是郑贵妃和福王,这样一来,再也无人会阻挡我继承大统了。”
“殿下,您想错了。”叶向高似乎早已经知道了朱常洛的想法,于是立即反驳,“这是一个陷阱,诱导殿下入坑。”
“何以见得?”朱常洛皱了皱眉。
“臣斗胆发问,现在为止,殿下登基之路上还有什么绊脚石呢?沈一贯已经替殿下铺好了路。您是太子,只要不出意外,圣上归天后,您一定能继承大统,现在如果在此事上纠缠,对您百害而无一利。”叶向高喝了一口龙井,继续说,“您现在应当继续在朝中树立威信,不但不能借此攻击郑贵妃一伙,反而还要表现出宽宏大量的态度,表示自己相信他们,圣上一定会更加信任您的。”
朱常洛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王曰乾这边怎么办?”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杀他灭口就行了。”叶向高脸上露出了一股狠劲,这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
“那就拜托您了。”太子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经历多少黑暗,才能见到光明。
第二天,叶向高给万历递上了奏章,说,要把王曰乾和那个太监抓起来审一通就好了,万历同意了他的要求。
后来,王曰乾死在了狱中,死因不明。
万历得到消息后也很震惊,再三过问此事。王曰乾为什么死了,怎么死的,何人所致?但在叶向高的授意下,这一切对于万历而言,已经成了谜,永远解不开了。
郑贵妃和福王这边也整天担惊受怕,他们很苦恼,每一次出事,主谋都会涉及到他们母子二人。的确,自己一开始是想让皇上立福王为太子的,但争国本事件后,自己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事?她把福王叫进宫来,母子二人促膝长谈了一夜。
福王也早已死了当皇帝的心,他现在想要的就只是钱。吃好喝好,还要求别的什么呢?可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事?他觉得那股来自幕后的力量太强大了,自己根本抗拒不了。
然而真正的灾难,是在两年后发生的。
万历四十三年五月。
“你只管往里走,见一个打死一个,我们有办法救你。”中间的那个公公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
天上的星星很亮,照得黑夜如同白昼一样,风阵阵吹过树林,让人不寒而栗。虽说已经5月份了,但张差还是觉得很冷,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那答应我的事?”
“你放心好了,说到做到。”旁边的太监也学着压低声音,但听起来很怪。
“我怎么进去啊?”张差双手抖个不停。
“这很简单,到时候我领你入宫,那里只有几个太监,你打死他们,然后就冲进寝宫……”
“嗯。”张差点了点头,他已经了解了自己的任务,也知道有人会保住自己。只要自己到时候装傻充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他还是很紧张,尤其是风吹过来的时候。
朱常洛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身旁的宫女兰香急忙端来的茶水,在左右侍奉。
“他被抓住了?”
“正是。”地下跪着的是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太监。
“他叫什么?怎么会有胆量来行刺本太子?”朱常洛喝了一口水。
“此人名叫张差,是一个农民。”
“农民。”朱常洛重复了一遍,“他用的什么武器?”
“木棍。”那太监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真是大胆,他人呢?”朱常洛觉得很可笑,竟然有人用木棍来行刺自己。
“被巡城御史刘延元带走了。”
“那行,你下去吧。”说完这话,太子便又躺倒在床上,兰香在一旁重新沏茶。
兰香是几个月前被派来的,据说是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万历用的杯子而被调到了太子宫,朱常洛倒也没觉得什么,反正这丫头干活也勤快,就让她接着干吧。
还没躺一会儿,首辅叶向高就进来。
“殿下,想必您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办?”
“继续宽容,相信他们母子。”朱常洛似乎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
“不!”叶向高淡定的说,“这件事非比寻常,且必有主谋,我们应该敲山震虎,让郑贵妃不要胡来。”
随后,叶向高向太子简要的说明了自己的计划,朱常洛也表示配合,他们似乎感觉到了,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
御史刘延元只审理了一次,就下了定论:这个张差是个疯子。
他进宫纯属于误打误撞,打人是因为发了疯,所幸被几个太监制服,太子爷并无大碍。
万历对于这样的报告自然不能满意。他拨弄着手里的鸟笼,在他身后站着的,正是首辅叶向高。
“爱卿,你来看看朕的鱼。”万历招叶向高到池子边来。
“皇上有如此闲情雅致,真乃善哉善哉。”
“又要拿庄子的那套词来说朕嘛?”万历笑着说。
“不敢不敢。”叶向高低了低头。
“他是疯子吗?”
“诚以为非也,相反,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而且在这之后肯定有人指使!”叶向高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出来。
“那就交由三法司会审吧。”万历撒了一把鱼食,摇了摇头,手背在身后,往后宫走去。
会审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张差触犯大明律,宫中弄棒伤人,按律当斩。这是结果,万历也接受了,但总有人不相信,这个人叫王之寀。
王之寀来到了牢房,他看完了张差的表演,笑了笑说:“我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你要不说就永远不要想着出来,更别想吃一口饭。”
张差看了看眼前这位大人,他听到不能吃饭这四个字时愣了一下,他胆子本来不大,说好会保自己的人也没出现,现在又不能吃饭了,他很懊悔,但他只说了一句:
“我不敢说。”
3
王之寀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他将消息传到了六部和内阁。叶向高听到这件事后也来了精神,他向万历进言,希望彻查此事,万历无奈,只得安排明朝最宏大的一次会审——十三司会审。
张差此时也十分冷静,既然没有人会来救我,那咱们大家就一起死。
正午时分,会审开始。
“堂下何人?”主审官开口了。
“草民张差。”
“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宫中舞棍伤人。”张差眼睛里闪过一丝黯淡。
“何人指使?”
“两位公公。”
话音刚落,堂上的十三位主审都冷汗直冒,如果是受宫内的人指使,那很可能牵扯到孙贵妃和福王。
“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是他们找到的我,我认识他们三年之久,他们给了我金银两把水壶。”
“为什么给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他们要我行刺太子。”
众人都沉默不语,他们也害怕极了,恐怕又要牵扯出一批人。
“那两个太监他们叫什么?”主审沉默的半晌,慢吞吞的说。
“庞公公,刘公公。”
果然如此,庞公公是指庞保,刘公公则是刘成,他们的身份是郑贵妃的贴身太监。
十三司主审官立即将结果上报内阁,与此同时,刑部也派人去宫里抓刘成和庞保。
郑贵妃这下可慌了,他和福王一起找到了万历,但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连万历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说:“朕帮不了你了,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你们。”那个人就是太子朱常洛。
很快,刑部抓捕了庞保和刘成,把他俩关入了刑部大牢,与此同时,太子进宫见驾。
郑贵妃一见太子殿下来了,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俩哭天抢地,声明自己与此事绝无半点关系。但朱常洛却说:“这件事必有主谋。”
这话是叶向高教自己说的,只有敲山震虎,他们才不会胡来。果然,朱常洛刚说完这话,郑贵妃就指天发誓:“我若指使庞保刘成做这种事,上天就让我全家不得好死!”福王也学着自己的母亲连连发誓。看到这一幕,朱常洛感到久违的成就感,他笑了笑,转而又看向自己的父亲,万历的脸色也变了,似乎很担心他下一句会说什么,朱常洛终究狠不下心:“行啦,这件事的主谋就是张差,与其他人断无关联。”
郑贵妃与福王喜极而泣,万历的脸色也缓和了很多,琉璃瓦在太阳的照耀下越发光彩,皇宫内院里一片安详。
第二天,张差被处以凌迟,刘成和庞保也被人杀害在狱中。至此,梃击案终于结案了。
朱常洛把棋子下到了左上角,企图绝地突围,但叶向高根本不给他机会,用自己的白棋频频斩断黑子的后路,两个人已经对弈了半个时辰,兰香也已经给茶壶添了四次水。
“您说,这起案子到底是谁人指使的呢?”朱常洛抓了一把鱼食,撒进了池子里。
“殿下觉得呢?”
“反正不可能是郑贵妃他们。”
“何以见得?”叶向高又吃了黑棋三子。
“他们再蠢,也不至于把自己推到火坑里。”
“嗯,说的对呀。”这老头现在只顾着下棋。
“哎,您说这三起案子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
朱常洛话音刚落,兰香倒茶的手抖了一下,几滴水洒在了外面。
“你怎么了?”朱常洛用一种温暖的语气说道。
“啊,没,没什么。”兰香低着头。
“手有没有烫伤?记得要敷点冰块啊。”太子爷关心的不是茶,而是自己的手,这让兰香心里一暖。
“承蒙太子爷关心,奴婢没事。”
“那就好。你知道,在这深宫之中,留在我身边的仆人没有多少,朋友也没有多少,你与我最交好,我们可以算是朋友。”朱常洛说的是真心话,想不到竟把兰香感动得泣不成声。
的确,自己虽贵为太子,但因为不受父皇待见,所以一直处于没人搭理的情况下。派到自己身边的仆人也是别人用过的,要么年老体衰,要么腿脚不便,但朱常洛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们,反而经常关心慰问他们,这一切兰香都看在眼里,她被太子的善良打动了。
“好了,你退下吧,我与叶学士还要对弈呢。”
“是。”兰香走出了花园。
“哈哈,我赢了!”叶向高爽朗的笑了,“对了,殿下,您刚才问的是?”
“这三起案子,有没有可能是一个人所为?”这次太子压低了声音。
“这个啊,殿下自己慢慢琢磨吧,臣只知道,离光明不远了。”说完这话,叶向高喝进了茶碗中的茶水,悠悠的走出了太子宫。
4
万历四十八年,万历皇帝突然病倒了。
这次与以往不同,皇上病得很厉害,找遍了全国最好的医生也无济于事,恐怕大限要到了。
此时的首辅名叫方从哲,也是支持太子的大臣,万历生病的消息,就是他找人告诉太子的。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晚,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北京的天气比以往更热闹,阵阵风吹过,夹杂着蝉的鸣叫声,太子正准备解衣睡觉。
按照习惯,朱常洛每晚睡前必喝一碗莲子粥,而这几年来为他调粥的人正是兰香。但今天,兰香有些奇怪。
她两眼红红的,走路也不稳当,给太子递粥的时候还差点洒了出来。
朱常洛把粥放到桌子上,问:“你今天怎么了?精神这般不好?”
他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柔,但自己却有种想哭的欲望。兰香吸了下鼻子,回道:“没,没什么。”
“嗯,这就好。”朱常洛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想到了什么,“哦,你是想家了吧?话说回来,你自服侍本太子以来,还未回过一次家呢,明天放你回去,看看家人吧。”朱常洛说完,端起了那碗快凉掉的粥送到了嘴边。就在他准备喝的时候,兰香突然一把夺过粥碗,把它摔到了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朱常洛盯着他,不解的问。
“奴婢死罪!”兰香扑通跪倒在地上,“给殿下的粥中,其实下有毒药。”
“啊?”朱常洛一惊,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告诉本太子,何人指使?”
“奴婢万死!”兰香又连着磕了几个头。
“你说我饶你不死。”朱常洛坐正了一些。
“这个人,您管不了他!”兰香已经泪流满面。
“难道是……”
“正是当今圣上。”
朱常洛仿佛踏空一般,身体怔了一下。
“奴婢正是皇上安排过来刺杀太子爷的。”兰香继续说,“也是圣上安排了那三起案子,可是都没有收到效果。于是皇上下令,让我毒杀您,今晚是最后期限。”
朱常洛呆住了,他猛然想起,几年前和叶向高下棋的时候,当自己问到这三起案子有没有可能是一个人干的时候,兰香的手抖了一下,把水洒到了外面。
“父皇……”
“皇上一直都想立福王为太子,可无奈您是嫡长子,只能立您。但皇上并不甘心,他试尽了所有方法想要除掉您,但……”
朱常洛惊呆了,没想到一直陷害自己的正是父亲,他眼角流下了两行眼泪,上牙齿咬着下嘴唇,过了半晌,他开口了:
“毒药还有吗?”
万历四十三年七月二十一日晚,太子朱常洛进宫见驾。
“父皇,您身体好些了吗?”朱常洛为万历熬了一锅中药。
“有你这份心,父皇很感动。”万历喘着粗气,不停的咳嗽着。
“嗯。儿臣有要事相商,还请父皇让左右回避。”太子看着自己周围的太监和宫女说。
万力无奈的摆了摆手,他们便各自左右退下了。
“药好了,父皇先喝药吧。”朱常洛端着一碗中药,缓缓走向了万历的床边,他用汤勺舀中药,一勺一勺的喂到万历的口中,喂过半碗后,朱常洛开口了:“父皇很惊讶儿臣还活着吧?”
万历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咳嗽。
“那三起案子的主谋,也是父皇吧?”朱常洛放下了半碗药汤,拿手帕给万历擦了擦嘴,“第一起妖书案,您吩咐锦衣卫写妖书,并让它传播,借此来试探我的反应,没想到我对于郑贵妃和福王并未生疑。于是您又策划了第二起诅咒案,想知道我会不会冒进,以下犯上,到时候好罢免我的太子之位,可是您又失算了。最后,您托庞保和刘成找人来刺杀我,嗯?还有那个宫女,也是您吩咐的吧?”
万历眼睛睁了一下,他盯着太子,发现儿子变了,变得更加老成稳重了。
朱常洛端起剩下的半碗药,猛的一下全灌给了万历,他灌掉的不只是汤药,还有这些年来的委屈和怨恨。
朱常洛站起身来,打开了宫门,大声疾呼着:
“皇上驾崩了!”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朱常洛继皇帝位,大赦天下,宣布次年改元泰昌。
5
“教授,这三起案子的主谋真的是万历皇帝吗?”就在吴教授准备收拾东西回办公室的时候,一位学生提问到。
“嗯……怎么说呢,这三起案子本来就是疑案,至今无解。”
“嗯?”学生不解。
“其实,历史之所以有趣,就是因为它背后所隐藏的秘密。你要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被揭开,到时候,你也许会大吃一惊。”吴教授说完话,合上了课本,收拾好了公文包。
“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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