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田里的稻谷笑得可甜可甜。乡村的一切都是带笑的:爷爷奶奶带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顺腾越爬越高的豇豆带着笑,往土里越藏越深的洋芋带着笑,站在竹叶尖上歇脚的不知名鸟儿也带着笑,还有我,扎着两个“冲天炮”小辫,在泥巴凼里翻滚仍笑得傻兮兮的。
那时的我,每天只顾着天不亮时,吃一碗美味的酱油拌饭,心里别提有多美滋滋的,甚至还觉得这是本姑娘自创的,乐得连吃了好几天的酱油拌饭,再打着忽闪忽闪的火把,以三进一步再反退两步的方式走着到学校的路程。街上的学校只有两所,小学和幼儿园并存为一所,另一所在街上的另一处,这时候的学生还很多。那时我只期待两件事情:一件是每天坐在离家不远的拱桥上逃课并思考着找什么理由才不会被爷爷奶奶发现,另一件便是等待一年中的大假——暑假。到了暑假,就可以去城里找爸爸妈妈玩,还有姑姑,他们都在城里,在城里的,还有姑姑的儿子。
城里有好多弯弯扭扭的桥,还有数不完的车,到了晚上,路边会亮起好多好多的灯,把城里的各个角落都照得金碧辉煌,像宫殿一样,跟我在村里看到的晚上完全不一样。我来到城里最喜欢找姑姑玩,因为有甜甜的酸奶喝。姑姑在南坪开了一个几平方米的酸奶小店,店门口是一坡高矮不一的提坎,还有一把冰冷的小推车,姑姑那时穷,店里只有十几瓶酸奶。每天下午三点,姑姑就会准时关上卷帘门给附近的居民送酸奶去。我就老老实实坐在店门口最上面的梯坎上托着手看路过的人群,和我一起坐的还有姑姑的儿子。我望着公路两旁的行道树,仿佛看到了村里长在田里的稻谷正在笑,笑得可甜可甜了。
几年过去,每年暑假我都会跑到姑姑这里,抱着酸奶坐到店门口最上面的阶梯。不变的还有姑姑每天下午三点去附近居民楼送牛奶的习惯。姑姑关卷帘门时候的声音嘈杂但不让人心烦。这几年里,酸奶店附近的楼房变多了,门口的公路又新修了几条,行道树也多栽了几棵,长得枝繁叶茂的,姑姑店里卖酸奶的量变多了,停下来和姑姑闲聊闹嗑的人也多了,找姑姑送酸奶的居民也越来越多。
后来姑姑的酸奶店搬迁了,不用在小小的几平方米里挤来挤去了,门口也没有长长的提坎,我也就不能再坐在最上面的一阶托手思考了,送酸奶的不仅仅只有附近的居民,附近几公里的商家都变成了姑姑的客户。变了那么多,我看到没变的依旧是下午三点,姑姑提着两个编织带篮子去挨家挨户送酸奶,不同的是,我再也不需要听着卷帘门拉下来嘈杂的声音了。
姑姑的生活在越变越好,酸奶越卖越多,成了一个片区的经销商,算得上新时代的独立女强人了。可她也总有脆弱的一面,收获和付出往往是不成反比的,并不会付出越少收获得反而越多。姑姑的儿子从幼儿园开始就被送到了全托,小学初中只能住校,因为事业需要向上发展,没有妈妈的疼爱就像一根草,和绝大多数缺少母爱的孩子一样,变得叛逆,痞气。为此他可没少挨姑姑的打。姑姑是个聪明的女人,他懂得去看懂孩子的心,后来用他儿子的眼睛去发现这个年龄段孩子所喜爱的事物,慢慢接触他的内心世界,姑姑儿子心里的死扣也终于有了松解。
姑姑卖掉了她第二个小店,把所有精力都投到了配送,成为了公司连续几年的优秀经销商,姑姑说:她再奋斗十年,只奋斗十年就停下来歇歇。
姑姑有小女儿了,今年五岁。妹妹回到村里看她外公外婆的时候,望着田里比她还高的稻谷,“咯吱咯吱”笑个不停,稻谷也笑得可甜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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