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最后相依为命，何妨早点相濡以沫

“妈，说说您和爸第一次见面的事儿”

母亲苍老的脸上那层落寞倏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欢喜和微微的羞赧。

“你奶奶家种的梨，俺俩定亲后他头一回去给俺送梨……”

这段我几乎可以背下来的往事，母亲还是说得津津有味。中风后，她的脑子不太够用了，说过的话总是很快忘掉。她不记得已经对我们说过了很多次。

但也只有这样，才可以逗她多说一些话。父亲去世后，很多时候，她不说话，静静坐着，像一段朽木，散发着陈旧颓败的气息。只有聊起父亲时，她的话才多起来，眼睛里也有了光彩。那一刻，仿佛父亲又活了过来，仿佛他的温暖又包围了她，她僵冷麻木的心灵又开始恢复了生气。

其实，年轻时，父亲与母亲的感情并不好。

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在我们那个小乡村，算是有点学问的人，而母亲却大字不识一个。父亲性格开朗，喜欢结交朋友，而母亲性格内向，羞涩少言。两人凭媒妁之言结婚后，因这些特点，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父亲经常泡在学校里，他的忽视和繁重的农活让母亲不堪重负，她的脾气越来越坏，经常唠叨和抱怨。父亲对她也越来越厌烦。

多半辈子的时光就在他们的争吵和冷战中一晃而过，后来，母亲就中了风。

那年，母亲六十五岁。患病初期，她脑部堵塞严重，神智全失，日夜哭闹不休，我们全家陷入了慌乱和痛苦中。当我们兄妹都以为母亲这个样子，以两人以前的感情，父亲一定不会好好照顾她时，父亲的表现却出乎我们的意料。

在到处寻医问药未果后，我们回到了工作岗位，只有他日夜守在母亲身边。母亲爱折腾，不断提出各种无理要求，父亲却都一一答应。他小心地扶着母亲一遍一遍地学走路，他为母亲做饭，铺床，给她洗衣服、洗脚。母亲有灰指甲，父亲把她的脚抱在怀里为她修剪，上药。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又有惊奇:在母亲生病后，父亲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啊。

而母亲也变了，她完全变成了一个孩子，依赖父亲就像孩子依赖家长。一次，父亲开着老年电动车去镇上办事。回来晚了一会儿，母亲哭得像个泪人儿，她拉着父亲的手说:“我以为你在路上翻车了呢！要是没有人看见，你活不成了我可咋整？”父亲笑起来，一脸宠溺地看着母亲。

他们仿佛在人生的黄昏时光里又重新邂逅了，然后重新相知相爱，相依为命。

然而这段时光太短了，在伺候母亲三年后，父亲忽然因脑出血去世。母亲的世界瞬间崩塌了，她悲伤了很久，她开始喜欢回忆往事，每件事里都有父亲的影子。

我常想，父亲在去世前的一瞬间，也是对母亲充满了牵挂和不舍的吧？

时间多少夫妻，年轻时总是各自任性、相爱相杀，到老年时，当互相成为了彼此的拐杖，方后悔错过了多少举案齐眉的好时光。

终究最后相依为命，何妨早点相濡以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