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我去龙江办案子,路过一家小吃店坐下要了一碗馄饨,天气严寒,我缩着脖子冲里面喊,
“老板,多放点辣椒子!”
一个矮小的女人扭扭捏捏地走过来,“是你啊,你是来办公务?”
我抬头,看见这个女人,心里不由一震,
“是你啊,你已经被放出来了?时间真快啊!”
“真快,我被判了七年,减刑了一年半,提前出来的,”女人笑着,似乎在唠家常,她越发瘦小了,脸色却比七年前饱满了许多。
七年前的那个案子我还记得,这个女人的老公当初就死在家里,后来被拖到小吃铺子里,浑身被砍了十几刀,刀刀致命。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女人出狱后又操起老本行,开起了小吃铺。
“生意还好吧?”
她点点头,转身回了后厨,没一会就端上一晚热气腾腾的馄饨。
“这是大碗的,”女人把海碗小心翼翼地端上来,拘谨地冲我笑了笑,馄炖碗里卧了两份超大的煎蛋,油渍渍,看起来很诱人。
“这是什么意思,吃了叫我滚蛋吗?”我跟她开起了玩笑,她揉了揉袖口,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是,当初我那事,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我还记得那晚在现场,她浑身都是血,举着菜刀歇斯底里地叫我们滚的样子,这个案子当时轰动很大,还上了新闻。被抓的时候,她哭诉男人天天家暴她,一米八几的壮汉,某天晚上又把她一顿毒打,她急了,趁男人睡着把他剁了。
“都过去了,”我把头埋进碗里,享用美食,馄饨是纯肉的,粉嫩的肉裹着滑嫩的面皮,别说,她手艺还真不错,出狱后糊口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们没来找你闹事吧…”我喝了口汤,小心问她,
“谁啊?”她笑着的脸突然变了色,
“你是说他家里的那帮人?!前阵子还来闹过。”
“有情况你就报警,毕竟案子也结了,牢你也蹲了…”
“不用,我自己能解决,”她的脸突然冷了,一字一句道,
“怎么解决?”我抬头看着她,有些意外,
“我跟他们说了,他死是意外,我也是被他打了十几年了,也是受害者,再来闹事,就跟他们拼了,把他们剁成馄饨卖了…”
我的喉咙一下子被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见状手忙脚乱地找纸巾给我,
“我胡说的,就是吓唬吓唬他们,毕竟你也知道,当初这个事,也连累到我的娃儿了,我怕他们成天找娃娃闹事…”
我在心里算了一算,她孩子也该成年了,或许都已经上大学了。
“行吧,孩子还好吧?”我边喝馄饨边问她,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笑意盈盈地藏不住,
“快毕业了,在读医学院,现在都长到一米九了,大高个。”
“那以后就当医生了,好啊。”我拿起纸巾擦了擦嘴,馄饨的味道着实不错,我翻开包准备付钱,她却死死地按住我的手,推辞中我不小心把她推到了地上,她太瘦了。
“真是的,还跟我客气,”我赶紧拉起她,她的手又瘦又冷,像冷库里的鸡爪子,我敢肯定这个女人绝不会超过九十斤。
女人拍了拍裤子,一脸尴尬,却坚决不接我的钱,
“一碗馄饨,别跟我客气了,钱我不收。”
我只好把钱包又揣了回去,往门口走,
“好吧,那我就不跟你推了。”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来这家店,她也心知肚明,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她,问了当初也问过的一模一样话,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一个人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意思?”她的笑意像被劈开,愣住了。
“我知道他是被刀砍死的,可你是怎么做到的,当初,你男人,一米八几,又没喝酒,你是怎么自卫反杀的?又是怎么一个人把一百七八十斤的人?拖到小吃店的。”
她的眼珠子快速转动,看了看地板又看着我,方才的善意突然结成了冰,
“案子已经结了,该问的当初也都问了,”
我当然知道案子已经结了,可是有时候,结了的案子不一定是真相,我只想听她真正亲口说一次。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想干什么,你们都认为我是计划好的,”她冷笑了几声,麻溜地甩出抹布开始擦桌子,收拾我吃剩的碗筷,好像变了一个人,
“真相重要吗?”她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我我,那眼神,让我感觉比外面的雪还要冰,
“我这儿的馄饨好吃吗?”
“还不错,”我咋摸了一下嘴,这确实是实话,
“好吃就行了,永远别去关注里面到底是什么,谁过得容易呢?”她顿了顿,小声嘀咕了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威胁我,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女人已经变了一个人,
“不管谁来闹我和娃娃,我就把他们当成馄饨剁了,”
说到这里她就打住了,一对情侣哈着气走了进来,我的心里却一阵反胃,
这个女人迅速收拾好碗筷,像雾气一样消失在后厨里,再也没出来。
外头的寒风刺骨,我提着包,带着胃中的热气,沉默地走在雪地上,前头无数深深浅浅的脚印,却不知道怎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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