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

前天晚上又梦到蛇：有一群鸟儿叼着一条死蛇从空中飞过，迷糊中我仿佛还看见一条幼小的蛇从草丛里面飞快地穿过。

已经很久都没有梦见蛇了。是因为快要清明了吗？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孩子，也是属蛇的。

                                                                                 一

医生开了两个月的病休假，我甚至有些窃喜：难得有这么长的假期。依照习俗，要在家休养一个月。这休养的一个月，没有回老家，而是在魔都，婆婆留在这里照顾我。面对老家的亲友或是好奇、或是好意的询问，他们一概模糊支应过去：这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先生在外地工作，每天就是我和尚未熟悉的婆婆住在一起。从早上起床，电视就开着，弄出一点声音，仿佛这个屋子里面很热闹的样子。最初的几天里，屋子里总是弥漫着煮麦芽的香气，如麦芽糖般的香甜萦绕着鼻尖，恍惚间像是回到小时候。我在农村长大，因为要护着弱小的弟弟，从小就泼辣调皮，钓龙虾的癞蛤蟆从来都是我开膛剥皮，血淋淋样子好清晰，又仿佛那年在田间看到的那条黑红相间的蛇，被锄头一下子砸中割了头的场景……

思绪是如此地混乱，但是很奇怪，没有悲伤，我想我大概是冷血的。

一个月后，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四月份了。从一直来回去医院检查到后来干脆反复去住院，我已经多久没有肆意地享受这温暖的阳光了？

我们迫不及待地退掉那套阴暗的短租房，搬到了一家酒店式公寓，宽敞明亮，靠近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是有点吵，但是很热闹，不是吗？

                                                                                二

休假的第二个月去了先生工作的外地，倒像是补了蜜月。吃喝玩乐，呼朋招友，一个月很快过去。我仿佛已经忘记那件事情了，先生也刻意般从不提起。只是，早起洗漱，我不太愿意看到镜子里面那个臃肿的身影。

六月份，休假结束，一个人返回魔都开始工作。同事们笑着和我打招呼，为什么我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别的东西，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公寓临街，打开窗帘就能看到喧嚣的尘世，半夜能听到小情侣在街边吵架斗嘴的声音，有时候，我能站在窗边看上很久。

第一个周末我哪里也没有去，宅在公寓看书。随手拿起一本，是周国平的《妞妞》。才看了两页，我已经泣不成声，妞妞，我的妞妞呢？谁能知道我的妞妞去哪里了？？

是我丢弃了她。

从那一天起，悲伤像是潮水般像我袭来。眼睛闭起来，就是医院里面的场景：那细长的针毫不留情地扎下来，催产素挂完后的剧痛，剧痛后翻江倒海的呕吐，助产士的叹气，一切尘埃落定后医疗废物箱内细小的挣扎声像毒蛇般噬咬着我的心脏，随之而来死一般的寂静，我无力地看着苍白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伴随着欢呼声打破了这令人难耐的寂静，是幻觉吗？我有点恍惚。哦，是隔壁床生了。

这样的场景一遍一遍在脑子里循环播放，伴随着的便是不可抑制、停不下来的哭泣，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眼泪总是不由自主地涌上来，白天晚上。以及，每晚都在做稀奇古怪的各种关于蛇的梦。我想，妞妞是恨我的，恨我没有勇气把她留下来。

                                                                                      三

在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十多天后，我明白我这是“创伤后应激综合征”了。如果再放任自己这样悲伤、自责、痛苦下去，那么这些情绪就会像黑洞一般把我吞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我应该找点事情让自己热闹起来，忙起来。忙起来，累了，困了，就没有那么多时间想太多东西了。看着镜子里面臃肿的影子，混乱的穿搭，毫无生气浮肿的脸庞，我想我应该去减肥了。

恰巧这时有一家减肥机构打电话来促销，要是以前我肯定会毫不犹疑地挂掉电话，这一次没有，答应预约时间去试用一下他们的减肥仪。不是很近，地铁要坐半小时，下了地铁还要路过一家繁华的购物中心。这挺好的，做完减肥项目后还可以来消磨一下时间，把那些空白的时间“杀死”，就不会再想别的东西了。减肥项目并不便宜，4000块钱不过是10次，我毫不犹豫地刷了卡。刷卡的一瞬间，感到痛快极了，仿佛什么不好的东西从身体里被赶走了。在那之后的近一个月里，我疯狂地刷卡买东西，就为了这一点痛快。

这样我开始了这里的每周一次的减肥项目，汗蒸，推背，按摩等等，算计着体重又比上一周少了多少，有多开心，倒是未必，不过开始有心思听那导购跟我忽悠办他们的年卡。

减肥项目快要结束时，路过那家购物中心，开始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后来碰到了一家著名的英语培训机构。我知道他家收费不低，但是还是毫不犹豫进去咨询后就立马刷卡报了一年的课程。当40000多大洋刷掉后，我居然能感到一点心疼，而不是像那一段时间疯狂买东西后刷卡后的痛快，我知道，我可能比以前好一点了。

这家英语机构收费贵，当然老师的负责任也配的上这收费，总是不停地在提醒你该做上机作业了、该听面授课了、你已经多久没有来上课了，这让我不好意思偷懒，整天忙着下一次该交的作业。当然还有各种活动。在活动中我也认识了不少人，有经历丰富的可爱的外教老师，有准备申请出国的大学生，还有身价丰厚却依然来提高学习的私企老板，等等。

当你看得多了，见得多了，哪怕是别人的经历，你就会发现自己的那一片天地是多么的狭小，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么美好，自己的那点悲伤、痛苦算什么？

                                                                                        四

那一年底，单位体制改革，我调到了一个全新的岗位。我对自己说：就当是新的开始吧。

第二年，接受挑战开始给外国学生全英文上课。因为表现出色拿到了个人先进。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第二年年底，不顾魔都房价节节高升，我坚持买房。我不想让妞妞的弟弟或者妹妹将来也像妞妞一样，诞生在居无定所的出租屋内。我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新的生命的到来了。

第四年的夏天，妞妞的弟弟出生了，健康、活泼、可爱。巧合的是，还是在同一家医院的同一间病房同一张病床。是轮回吗？我更相信，是妞妞也原谅了我。

我可爱的妞妞。

后记：

1.我国是出生缺陷高发国家，每年1600万新生儿中大约有90万带有出生缺陷。实施“全面两孩”政策后，我国高龄孕产妇家庭将明显增多，发生出生缺陷的风险增大。

2.中新网2013年1月17日电据外媒报道，英国26岁准妈妈卡提亚怀孕20周时，医生发现其胎儿脑部发育不良，并称胎儿出生后可能无法说话或走路，建议其堕胎。不过当卡提亚在三维扫描中看到胎儿的微笑后，毅然决定将孩子生下。虽然最终婴儿在出生9小时后便夭折，但卡提亚称她绝不后悔。她认为，胎儿的残障不阻碍他享受生命，因此决定不论儿子出生后命运如何，都不会剥夺他生存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