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3

小城往昔3

小城往昔3

1967年后，县城里发生了许多事情，而且有许多都发生在东大街上，经常会看到人们胳膊上套着红袖套，扯着标语横幅，呼着口号，一队队人脚声杂沓地经过小巷北口。

我喜欢看热闹，但母亲和父亲已经多次严厉禁止我不要乱跑。我之所以至今脑海中还存有那时的一些画面，不仅因为那是我幼年时期的亲睹，还因为看似不相关联的事情中包含了死亡。

那是一个夏天刚刚过去的午后，风和日丽，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母亲和一个同事阿姨换班回家，我自随其后。在即将拐进小巷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中年男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经过我们时，留下了两句话：“活不成了，活不成了。”然后穿过街道跑进了县政府大院。紧接着三个年轻人斜斜穿过街道追了进去。

同事阿姨和母亲在短暂的犹豫后，好奇心促使她们拉着我快步穿过大街，跟进了县政府大院。我是第一次走进这个神秘的大院。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大院不见一人。母亲和阿姨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而我却睁大了好奇的眼睛。院子不宽，但很深，中间一条干干净净的砖铺小路，一直通向里面，望进去，两旁都是一排一排的房子，房前种着一些我不知道的植物，这一切都给我一种安静得有些异样的感觉。

只听到里面几个人的嘈杂声。母亲和阿姨正犹豫着是否继续往里走，忽从后面小院转出几个人，只见三个年青人反剪着那个中年人的双臂，一边嚷嚷一边推搡着径直从我们身边走过。其中一个瞥了我们一眼，又使劲往上反扭那个中年人的胳膊，骂道：“还想跳井，那么容易？有你交代的罪行呢！”那个中年人痛得哎呀了一声，但头仍倔犟地往上抬，瘦长脸——我清楚的记得是一张苍白、瘦长的脸——被扭曲得变了形。他看着我们，扭动着身子，大声喊道：“活不成了！不想活了！”

我吓得躲在了母亲的身后，母亲也紧紧把我拉在身后往远处躲。

回去的路上，我问母亲。母亲说：“学生造反派抓坏人呢，看样子是一中的老师。”县城一中就在百货商店的斜对面。

这一年的另一天上午，小巷的人们突然互相传告：“延总和抗大要打起来了！”有三五个大人往巷口跑去，我也兴奋地跟在后面，然后在巷口站住了。只见东大街东西两头，相距五六十米各有一群人互相对峙。后来知道，文革期间，县城有两大造反派，一派是由一中的造反学生组织的，自称“抗大战斗队”，另一派则是由其他单位造反职工联合组织的，起名“延安总队”。两派时有摩擦，那天是县城两派冲突的一次集中爆发。

记得当时街道两旁围观的大人也不少，我似乎并未感觉到一种紧张或者什么危险。恰恰觉得有趣和兴奋。两边队伍前面各有一人拿着小喇叭，争先恐后带领着高喊口号。只见这边的那个人一振臂，用小喇叭高喊：“拥护伟大领袖毛主席！”后面齐刷刷举起胳膊，高声重呼：“拥护伟大领袖毛主席！”那边的则高喊：“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他后面的也是齐刷刷振臂高呼：”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没多时，口号中又增加了新内容，这边高喊：”打倒延总！”那边齐呼：“打倒抗大！”喊着喊着，口号声突然中断，只见双方队伍前面变成了一排排头戴柳条头盔、手握木棒的年轻人，开始慢慢往前移动，双方距离逐渐缩短，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两边都有人开始扔石头砖块，或扯起弹弓互射，围观的人们也骚动起来，有一个人开始往小巷里跑，其他人也一下轰然而退。

多年以后我回顾往事，记忆总是在这个地方中断，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家的，也忘记了后面东大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