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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往昔40
有一段时间在下午的课外活动上,我和陈晓勤老爱往学校东头跑。
这里高高矗着老城东门左侧残留的一截城墙。后来才知道,早在五六十年代,县城开始拆除老城墙,拉土取砖用以搞建设,原本作为校园东墙的那一长段当时已被扒墙挖基,不仅东一处坑西一片洼,而且整体地势也被淘挖得比校园其他地方低了许多。后来在我上高中的那两年,学校在这片低洼之地盖了几排教师宿舍,但在我读初中的那个时候,除过边上有一排学生土厕所外,这里还是废弃之地,很少有学生跑下去玩。而在当时吸引我和陈晓勤的,是因为在那墩高高的城墙根下面有一个很深的防空洞。
记得还是在东关小学读三、四年级的时候,为了响应“深挖洞,广积粮”的号召,整个县城都在大挖防空洞。对此,同学唐路彬多年以后谈起来仍旧记忆犹新。他对我说,当年东关小学组织全校师生拆老东城门拉砖,他当时非常渴望能早日加入红小兵,所以就缠着在县医院工作的父亲借了一辆架子车,他和几个同学用手从拆坍的城墙的土堆中刨出老砖,然后搬到架子车上,搬得少了害怕别人说劳动不够积极,可搬得多了他们几个又拉不动,当时急得差点就掉眼泪了。
一中的这个防空洞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挖的。洞口比一个大人还要高许多,记得我们刚上初一时,洞口装有两扇铁门,被一把大锁锁住。我和陈晓勤曾专门跑去透过门缝往里看,但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多次想象里面该是和电影《地道战》中的地道一样,不知道它会通往哪里,是否有陷阱机关,里面很可能还有成箱的压缩饼干之类的物资储备着,再加上平日听到的宣传,我们甚至想到里面藏有特务也未可知。这些都让我俩产生了一种难以遏制的好奇和渴望。
待到我和陈晓勤复学后的那年夏天,我们突然发现,这个防空洞的两扇铁门已是虚掩着,大锁不知去向,其中一扇铁门合页焊接部分也不知什么时候脱落,斜斜地拖在地上,门口堆着一些水泥碎块和废纸破箱之类的垃圾。这让我们惊喜,也有些失落。我和陈晓勤跑到洞口,借助从门缝投进去的亮光,大约能看清通道里面十来步深的光景,再往里仍旧是漆黑一片。我和陈晓勤互相望着,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最终我俩使劲推开半掩着的铁门,里面又往前敞亮了一截,但阴森森的,空气中还有一种说不上的味道。我们虚张声势大喊一声,里面也“嗡嗡”地响。我和陈晓勤对望一眼,乍着胆子跨进了防空洞。
如今回想,当时因为脑海中充塞着各种各样的想象,这使得身处其境的我们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紧张和恐惧,每前进一步,都似乎离未知的危险更进一步。我俩的步子挪动得越来越慢,光线也越来越暗,身上有些冷,都能感觉到胳膊上已经起满了鸡皮疙瘩。终于到了左右拐弯处,此时我只能大约分辨得清楚陈晓勤的身形,但能清晰地听到他的急促的呼吸声。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小心地往两边探头看,里面黑咕隆咚的,似乎看不到尽头。
我紧张地悄声问陈晓勤:“里面不会有啥吧?”
“不会吧,就是有恐怕也早让人偷掉了。”陈晓勤也是悄声回答。
“我们还往前走吗”
“就是——”黑暗中陈晓勤顿了一下,“就是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有特务?”
我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身子。沉默了一会,陈晓勤终究胆子比我大,他突然说:“怕什么,大白天,还在学校里······”
突然提高的声音不仅让我也让他吓了一跳。但仔细听了一会,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陈晓勤说:“我们先走右边。”
我们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迈开了步子。没走几步,我感觉脚底下踩到了一种软乎乎的东西,腿一哆嗦,寒毛直竖起来,不禁“哇”地喊叫起来,几乎是同时,陈晓勤也随即喊叫起来,我俩应该是面对面同时“哇”了好几秒,才转身往回跑。这时一种“嗡啊嗡啊”的声音似乎紧跟在我们的身后,吓得我们跌跌撞撞地谁也不顾谁地往洞口逃窜。
后来我们才知道,我所踩住的那个软乎乎的东西只是一只死去没多久的猫,陈晓勤的喊叫是被我的喊叫惊吓得带出来的。而更让人沮丧的是,那个防空洞只是呈简单的丁字形,从洞口往里的直线距离也就二三十米,然后向左右两边分开伸了进去,其中左边的通道比右边的深一些,一直穿过马路,通到对面汽车站的候车室。
尽管如此,我和陈晓勤,还有另外两个同学后来在这里玩过几次打仗。我和一个同学在洞外进攻,陈晓勤和另外一个同学在洞内防守。我们站在洞口用土块发起了进攻,陈晓勤他们躲在里面一开始很能沉得住气,但当我俩冲进洞口,土块就飞了过来。记得土块是那种沙土板结的,砸在身上就碎了,只因当时在黑暗中身上挨了不少,也是吃痛不住,只得抱头仓皇逃了出来。后来我们用衣襟兜了许多块土块,“嗷嗷”叫着一边冲一边把土块密集地砸过去,但似乎打中对方的不多,反倒是我俩的身上和头上仍旧挨了不少土块,最后只得负痛而退。几番下来,陈晓勤他们得意地在里面喊起了话,我们在外面也只好认输。
没玩几次,我看到洞口边乱堆着的废纸烂箱,心里有了主意。那一次,我们先在洞外进行了一番迷惑性的进攻后,我掏出了专门从家里带来的火柴,点燃了那些废纸烂箱,然后扔进了洞里。烟雾在洞内越聚越浓,带着一种霉臭味,不一会就弥漫了整个洞口。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和骂声,然后几块土块从浓烟中飞了出来。
我们意识到他们要往外冲了,立即用密集的土块还击。还击非常有效,里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们退了回去。咳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里面喊道:“不行了,呛死了。”我们喊道:“输了没?缴枪不杀!”里面一叠声地喊道:“输了输了,别打了,快呛死我们了!”他们灰头土脸从浓烟中钻了出来。
后来,我和陈晓勤探讨了当时我们认为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如果苏修向我们投了原子弹,我们藏在防空洞里会不会死。陈晓勤以他的亲身体会坚持认为一定会死,他说:“防空洞根本不行,原子弹一爆炸,肯定会燃烧起来,烧不死你呛都能把你呛死。”
我反驳道:“县城这么大的地方,你怎么肯定火就会在防空洞里烧起来?”
“没烧起来也会有烟的!”
“这个防空洞还未修好,修好的话会把烟排出去的。”
“你没听老师讲过吗?原子弹爆炸了烟中有辐射,排出去也照样会死人!”
我立即反驳:“你才没听老师讲呢!老师不是讲过,毛主席说原子弹是纸老虎,决定战争胜利的是人民,不是一两件新式武器?”
陈晓勤无话可说了,我和他当时都没有意识到,我赢得虽然那么理直气壮,却完全偷换了论题。
不过,从那以后我们好像再也没有去那里钻过防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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