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懿泽赶制出了一件衣服,是她凭感觉约摸着绵亿现在的身材做得,也未必合身。
但是她想,绵亿也未必穿,这不过是为了她去见绵亿时有一个说辞罢了。
懿泽将衣服装在一个礼盒中,刚走出芜蔓居,看到了瑛麟。
瑛麟扶着一个丫鬟的手,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问:“宫里办中秋家宴,赴宴的都是皇上嫡亲的皇子皇孙,也有你的请帖,你去不去?”
懿泽笑问:“你不是被禁足了吗?还能去宫里赴宴?”
“我不去,我让人给你和玞婳备了车。”瑛麟说着,随手把请帖扔给了懿泽,又道:“车在大门外面,我已经让人去叫玞婳了。”
“谢了。”懿泽拿着请帖,走出荣王府,果然看到一辆马车在外面,驾车的依然是卓贵。
卓贵比当年也成熟多了,但还是满面笑容,见到懿泽,如往昔一般行礼。
懿泽上了车,见玞婳和一个小丫鬟在一侧坐着。她就坐了另一侧,也不看对面的玞婳。
无话可说的她们,同坐一车,多少有些尴尬。
所幸,荣王府距离皇宫并不远,他们在重华宫门外停了车,玞婳先探头出来,一眼看到了绵亿和永璘,高声喊道:“绵亿!”
懿泽在车内听到,不禁也抬头观望,只见绵亿飞快跑过来,扶着玞婳下了车,笑问着:“姐姐今天来这么早?”
“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呢!”玞婳说着,拉着绵亿一起往前走。
永璘也凑上去,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重华宫。
懿泽呆呆地看着,慢慢走下车来,她想,绵亿不可能不知道她在车里,但还是像对待空气一般。
卓贵劝道:“格格不要往心里去,其实,绵亿阿哥打小就渴望有亲娘在身边。您不知道,庆贵妃派人来接他进宫的那天,他一直哭着说要等自己的亲娘回来,别扭了半天都不肯走,当时看得我和金钿都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现在您回来了,我猜,他打心眼里是高兴的,就是跟您怄气而已,您好好说两句,亲母子之间哪里还有隔夜仇?”
懿泽点点头,问:“庆贵妃接他那年,他多大?”
卓贵挠着头想了想,答道:“好像……可能……大概四五岁吧!”
懿泽默默推算着,四五岁的孩子,已经完全有了记事能力,玞婳比绵亿还大一些,应该记得更清楚。
既然姐弟两个小时候在一起成长过,感情应当不错,且那是一段没爹没娘的岁月,玞婳和绵亿更可能有一种相依为命的信赖,自然比寻常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更深一层。
听了卓贵的话,懿泽更决心要好好与绵亿和解,她也走进了重华宫,四处寻找绵亿的去向。
懿泽在重华宫大概转了一圈,听得只有中院人声最多,便进了中院,只见东边葆中殿的门敞开着,里里外外尽是女眷。她走了进去,想要看看绵亿在不在里面。
葆中殿内,颖妃、容妃、惇妃、婉嫔、诚嫔、循嫔都正坐着吃茶,余者林贵人、禄贵人、明贵人、金贵人、鄂常在、柏常在、宁常在、武常在、平常在、那答应等,都三三两两地站着说话,一见懿泽进来,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懿泽感到一阵尴尬,这里面虽有几个认得的,但更多是不认得的,她一时间也分不清位份,但揣测屋内大多都是乾隆妃嫔,于是屈膝轻轻拜道:“给诸位娘娘请安。”
宁常在站在容妃身后,笑向容妃问:“哟?这是荣王府的索格格么?”
容妃笑道:“不是她是哪个?”
宁常在翻着白眼,叹道:“嫔妾以为,那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都不知是人是鬼,哪里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又突然冒出来了?唉!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妾格格,竟然也有资格来宫里赴这中秋宴!”
颖妃咳嗽了一声,瞟了宁常在一眼。
武常在淡淡地道:“怕是宁姐姐的耳朵不够灵,索格格回京有些日子了,今儿个虽是中秋宴,但凑巧也是绵亿的生辰,所以,颖妃娘娘破例请了索格格,只为叫绵亿高兴,姐姐可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宁常在的语气马上变好了许多,转而又是一副奉承的嘴脸:“到底是颖妃娘娘最疼绵亿!”
惇妃冷笑一声,问:“宁常在这是说,我们就都不疼绵亿了?”
鄂常在和柏常在相视一笑,都看着宁常在。
宁常在被问住了,好没趣地低头解释道:“嫔妾……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容妃向宁常在道:“罢了,你不会说话,就靠边站着,没人当你是哑巴!”
诚嫔站起,走到懿泽身边,指着北面笑道:“懿泽,你往那边屋里去坐一会儿吧!宴席还没开始,各府里的福晋都在那边呢!”
懿泽点点头,又向颖妃、容妃、惇妃等行礼,道:“奴婢告退。”
懿泽来到北面一间屋子里,里面也有不少女眷,但气氛比方才的轻松许多,孟冬也在内。懿泽看到,就直奔孟冬。
孟冬笑问:“你来了?可有给绵亿的礼物?”
懿泽笑着点点头,举起手里的礼盒。
孟冬道:“我听说,玞婳今日要为皇上献艺抚琴,这会儿应该去漱芳斋准备了,绵亿多半也在那儿,你就去漱芳斋找找,应该能找到。”
懿泽听了,就准备去漱芳斋。
孟冬又拉住懿泽,跟着一起走出来,交待道:“漱芳斋现在除了那些排戏的,应该没几个人,正是你的好机会。你记得,无论他收不收,都一定要送给他!”
懿泽长叹一声,不好意思地说:“我听了你的,这件衣服,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缝的,见面要说的话,我已经练了好几天,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一点做母亲的感觉。”
孟冬笑道:“你能够对他慈爱一点,那当然最好,但如果实在做不来,也不要勉强,就拿出你真实的样子。不然,要是让他觉得虚情假意,反而更不好。”
懿泽又点点头,就拿着礼盒,往隔壁的漱芳斋去了。
因为中秋宴是要从午膳开始,热闹到晚上赏月后才结束,因此晌午之前的漱芳斋,到处都是练唱的声音。还有些搬东西的宫人,在院内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懿泽看了一处又一处宫室,都没有见到绵亿的影子,走到小戏台附近时,听到了琴声,懿泽猜想,必然是玞婳正在练琴了,想之前玞婳在府中每日早起练琴了许多天,大约都是为了今天在乾隆及妃嫔面前大展才艺。
此时的小戏台是空的,懿泽走了过去,寻声穿过台子后的小门,向西耳房探头,果然看到玞婳正在那里弹琴,绵亿在旁边坐着听。
忽然,永璘将一个小蟋蟀放在了玞婳的琴弦上,玞婳看到吓得大叫,一个不慎把琴弦给挑断了。
永璘拍手大笑起来。
玞婳气得跺脚,埋怨道:“小叔!你这样,把我的琴都弄坏了!我一会儿还怎么弹?人家练了好多天了,你知不知道?”
永璘笑得停不住,摆手笑道:“对……对不起……我哪里想到你……你被吓了之后,力气这么大?”
玞婳气得拿东西砸永璘,永璘躲得满屋乱跑。
绵亿忙拉住玞婳,安抚道:“别急!我知道哪里有琴弦,我帮你换一根!”
绵亿就在屋里堆放的物品中,找出一根新的琴弦,帮玞婳换上,然后慢慢地调音,一边调着,一边侧耳听着,那样子,看起来温柔又心细。
懿泽悄悄看着绵亿,竟然感到无比紧张,她整理了半天心情,才勉强鼓起勇气,走进这间房中,深吸一口气,唤了一声:“绵亿!”
绵亿正蹲着听琴弦的音色,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随意地抬起头,看到叫他的人是懿泽,瞬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便没有理会,只管继续低头调音,却已经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又把琴弦调断了。
玞婳惊叫一声。
绵亿站起,背对着懿泽,轻声地向玞婳道:“对不起……”
玞婳摇了摇头,站起扶住绵亿,却把目光对准懿泽。
懿泽拿着礼盒,惴惴不安地走到绵亿身旁,心虚地笑着,喊道:“绵亿,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缝了一件衣服给你,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尺寸,要不你试试?要是不好,我可以帮你改。”
“不用了,我不需要。”绵亿仍然背对着懿泽,眼神中也充满不安。
永璘在一旁,看得愣住了。
懿泽心跳加速,再次为自己打气,举起礼盒,勉强笑道:“你就看一眼好吗?也许……也许你看了之后会觉得喜欢呢?”
玞婳忽然伸手,打掉了懿泽手中的礼盒。
礼盒落地,盖子掉了,里面叠放整齐的衣服也跌落了在了地上。
绵亿听到掉东西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懿泽看着玞婳,心中有些憋气。
玞婳冷笑着问:“你现在来送衣服了?十几年前你干嘛去了?”
懿泽没有作答。
永璘拉住玞婳的衣袖,劝道:“这里哪有你什么事?”
玞婳甩开永璘,冲着懿泽责难道:“绵亿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你做过一件衣裳吗?绵亿生病发烧的时候,你来看过一眼吗?绵亿苦苦寻找生母的踪影时,你都在干嘛呢?”
懿泽仍然沉默,她不想与玞婳说话,也答不上来这话。
玞婳冷笑一声,讥笑着挖苦道:“如今,绵亿已经独立了,不需要人照顾了,你居然出现了?不要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现在巴结绵亿,不过是想利用绵亿在皇玛父心中的分量,好让你这个没有名分的女人重新在皇室立足!你会真心在乎绵亿吗?何必在这儿假惺惺?”
懿泽没有解释,她看了一眼绵亿,绵亿始终背对着她,她不知道绵亿心中所想的,是不是和玞婳说的是一样的。
“不就一件衣裳吗?是个人都会做!但绵亿不会穿你做的衣裳,我们看见它,都会觉得想吐!”说罢,玞婳跳到懿泽新做的衣服上,一个劲地踩,狠命地踩。
永璘又扯住玞婳,阻止道:“你怎么能踩人家的衣裳呢!快停下!”
在永璘的阻止声中,懿泽默默转回身来,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间屋子,她听得到永璘和玞婳争执撕扯的声音,就是听不到绵亿的半点动静。
她想到过绵亿会不接受她的礼物,却没想到,绵亿可以任凭别人践踏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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