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gasun
吾爱吾师之另类篇(四)我曾跟我的一位老师有过一次冒险之旅,那次冒险经历发生在89年June月4日。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
一同与我进行那次冒险之旅的就是照片上这位牛高马大的大胡子英国人。他是我上海读书时的另一位外教,名字叫Clive Leatherdale。
他教我们英国历史。也许他有点自认为出身伦敦市区,说一口标准的牛津口音,所以时不时流露出点先天的优越感。这让我们很不爽。
在这点上,他和Dr. John Drew截然不同,John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比我老的老头,更多时候更像个老小孩,顽皮睿智,满腹经纶,却没一点架子。课上得生动有趣,让每个学生都能够亮出自己的想法和理念。
Clive Leatherdale的课就干巴巴,趣味索然。
尤其令我不爽的事情是,几乎每个星期周末,他都会指派几个学生去他宿舍(他当时住在同济大学), 为他做“可口的中国饭菜”吃。
他上课最后的几分钟一般就是安排该谁谁谁去了,全班人几乎都轮上了,就我一个人,从来不去。我才不给他做饭呢。虽然是他出钱买菜。
去的同学除了回来埋怨几句,发泄发泄也就算了。从同学口中,我才知道,他正和一个德国女孩Alison同居。他们说,很漂亮的一个德国女孩,怎么会跟他?他这个家伙自称是个独身主义者啊。
所以尘凡曾经当着Leatherdale的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you will be a burden to her! (你会拖累人家)我很欣赏尘凡也有这点原因。Leatherdale 听了尘凡这话,也很欣赏尘凡。一直记着他这句话。
吾爱吾师之另类篇(四)89年我们毕业前,学校安排我们去无锡度假。Leatherdale也和我们一起。这张照片是我们在太湖的蠡园拍的,尘凡是摄影师。我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会一下子抱住我,所以我的表情如此夸张!
照片背景里那座小楼,当年是软禁彭德怀元帅的地方。蠡园就更有说头了。
这座院子之所以叫蠡园,自然跟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范蠡分不开。
范蠡辅佐越王勾践光复山河之后,审时度势,激流勇退,携自己的心上人---中国古代四大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当中的沉鱼---西施,来到这远离俗事的世外桃源,每天泛舟碧波,过着悠哉悠哉渔人一样的生活,安享余生的。
范蠡的世外桃源,故称蠡园。
范蠡算得上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身居高位功高盖主而又能够善终 的大臣。彭元帅被幽禁在此,是对历史的极大讽刺。不知道他在这里那段时间每天是不是会想起范蠡?
白天我们四处游玩,人都分散了。我和Leatherdale照了这张相片以后,就离开他了。后来和尘凡一直陪着John和他妻子Rani。
只记得吃晚饭时,Leathrdale吃饱了,他很有礼节性的将碗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将筷子整整齐齐地放在碗沿上。
我看了,吓唬他说:“你吃饱了吗?”
他说:“是啊。我吃饱了。”
我说:“那你还这样放筷子,你知不知道,按照中国的风俗,这样放筷子,就是表示:我还要!”
他吓了一跳,说:“那我该做么做?”
我说:“把筷子放在桌面上,就表示:我吃饱了!”
他马上将筷子取下来,乖乖地放在桌面上。神情有几许做错事的味道。我们大笑。
吾爱吾师之另类篇(四)但是,到了晚上,风云突变。电视里一片肃穆。播音员luojing开始播发戒严令。外教们更是神情紧张和我们坐在一起看电视,了解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多少。他们开始和大使馆联系。我们的计划也开始改变,提前结束休假。准备第二天就赶回上海。
但是,第二天情况更糟。全国的铁路都已经不能准点,交通已经不能正常运转。
我们步行走路到无锡车站,人满为患,没有车票,或者说几乎不能肯定有没有车。这更叫人心慌慌。
Leatherdale更是紧张,每当听到广播里传来有列车到来消息,他一定要问我:这车能不能到上海?我就把听到的翻译给他。
我内心最忧虑的是,怕回不了家乡,见不到我的妻子孩子和亲人了。从这点上说,我比他更担忧。John夫妇倒好像神情自如,和学生们围在一起说着话。
过了很久,终于有一辆车过来了,晚点不知道多少小时的车。但不是我们买的票的那趟。
Leatherdale问我,这趟车经过上海吗?我说:经过。
他一听就跑到铁栅栏边,示意服务员开门。服务员一见到是个老外,虽然不知道他嘴里说什么,但是以为他是上这趟车的,就让他进去了。
我看着他进去,铁栅栏门关上,再过几秒钟,他的身影就会消失在通道拐角处……
只呆立了几秒钟,我突然清醒过来:这也是我能够早日回到亲人身边的机会啊!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一下子跑过去,纵身翻过铁栅栏,服务员大喊:“你干什么?!”
我指着Leatherdale的背影,说:“我是他的翻译!”
Leatherdale 回过头来,见状,对我一招手,说:“啊!你来了,真好。我正需要你。”
于是没人再拦我。他搂着我的肩膀,一起走过天桥,上了将要开动的列车。
我们在空空的车厢里坐下来,车走得非常非常慢。我和他有的是时间聊天。谈起他的教学,谈起他的邀请我们为他做饭菜等等。
他说:“好像就你没去过我宿舍为我弄饭菜吃了,为什么?”
我说:“我才不给你做饭呢,凭什么要我弄饭菜你吃,倒不如你给我弄点饭菜吃呢?怎么也要平等交换才行呢。”
有一次他的教学让我们意见很大,和我们关系弄的挺僵。我们全班签名要换掉他,在我们写给系里的联名信当中。为了安全起见,免遭“枪打出头鸟”的报复。我出了个主意,先在联名信后面划了个大圆圈,然后让大家沿着这个大圆圈边一个个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样就看不出是谁牵的头了。呵呵。
他问起大家对他教学的看法,问为什么 大家对他那么大意见,我就谈了看法,最后笑着问他:“你看到我们的那封信了?”
他说看见了。我说你看到后面的签名了?他说看到了。
我说:那是我的主意!
他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然后眼睛一瞪,伸出毛茸茸的双手,做出要掐我脖子的架势……
车慢腾腾好不容易到了上海真如车站,原来的老站。离市区还有20多里到30里路样子。然后就停了很久,再也不动了。
有消息传来,市区交通已经基本瘫痪,公共汽车被堵在十字路口,有的已经烧毁。火车很难进站。
Leatherdale有点着急,有些话我又不能全告诉他。他最后也耐不住了,问我这里离上海多远,能不能就在这里下车,然后再去想办法。
我于是带着他到了餐车车厢,找到列车长,说明情况。他们看到是个老外,也没多说什么,就说要下车就下吧。
开了门,让我们下了车。在老车站,有许多老式蒸汽火车头,他一下子来劲了,拿起照相机,照了许多老机车的照片。
吾爱吾师之另类篇(四)我们一出站,就马上围上来一群开摩托车的司机,私人载客的那些。先告诉我们,什么车都进不了市区了,只有他们的摩托车可以穿过十字路口的障碍。
Leatherdale让我问问他们一个人要多少钱。他们说:一个人两分。上海人把人民币10元钱说成一分钱,2分就是20元。看看上海人的货币单位!!
Leatherdale 听了,说:太贵了。
于是我们转身去了卫生间方便。谁知道有个家伙还跟了进来,站在我们身边,对我说:“你告诉他,我只要一分。”
我问他,你是什么车,他说人力三轮。我就把这人的价告诉了Leatherdale。 他说:行。
于是我们俩就坐上这人的人力三轮往市区赶。路上果然见到了堵在十字路口的燃烧过的公共汽车。
Leatherdale牛高马大,我们两个人坐着这样的车,我心里是觉得不怎么是滋味的。特别是上桥的上坡的路段,心里更难受。但是我发现,遇到上坡路,他会主动下车,这让我对他有好感。
三轮车一直将我们送到上海新火车站。但是这里平常开的所有公共汽车都停运了。没法!新站离外国语学院依然还有一二十里路远。只好再找一辆人力车,还是一人“一分”的价钱……
当我们终于回到校园,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校园里空荡荡的。学生几乎都上街去了,听说外滩聚集了所有的名流。校园满目都是到处张贴的各种漫画大字报标语。
我说这次的钱我来出吧,我们go Dutch(AA制)。他手一伸,头一摇,嘴里说:No!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就没有再三客气。
他马上电话联系大使馆,我和他告别,回到宿舍。同学一个也还没回来,他们最后到了晚上才陆续回到学校,就我一个人先安然回来了。
我也急忙找到电话,问家里那边的情况。后来,交通状况稍有好转,我就急急忙忙提前回家了。毕业证还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尘凡替我领的,然后寄给我的。
我们毕业后,John仍然在那里又带了一届学生,依然让学生演了Rani的新剧本。他来信说:留在外国语学院读研究生的女同学珍萍,看了后来这些学生排的英语剧。她的评价是:没一个比得上阿孙的。
我听了心里喜滋滋的。
John夫妇然后去了匈牙利布达佩斯大学任教。前几年又回到中国,在河南师大任教。
有次他们夫妇从越南回来,经过广州,准备入住在沙面。我提前赶过去见他,但是阴差阳错,由于服务台的服务员和他把日子记错了而让我们擦身而过……
那种遗憾,他在信里一直咒骂自己。我觉得特别内疚,但他最后说如果你能来到河南找到我们,我和Rani一定会高兴地把你举到屋顶去……
Leatherdale 则在我们离开后,就去了广州外国语学院。在他89年9月7日(星期四)给我的来信当中,他特别谈到我们在上海的岁月以及我同他的那次历险。
他的原话是:I well remember our adventures on the train at Wuxi. Maybe we can have some more adventures one day.
他在信中一再希望我和他保持联系,给他写信。将来和他再去多历险。可是,对他的来信,我一直没回,后来我也到了广东,也没有把我的新地址告诉他。
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很失望,我为什么这样做,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我让一个这样的老师在我生活中出现过,也主动让他消失了。
只留下这张我的表情近乎夸张的照片,记录着曾经有过的这样一个曾为我师的人,一段特殊的经历,那样一段岁月。
初稿完成于2006-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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