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伤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题记

看着眼前的两个堂哥，一个在腿伤痊愈后所谓的工作应酬人脉建立中离原来的清瘦渐行渐远，一个表面上满是当兵带来的沉稳气象，原来的聪明滑头被压制住了。几位哥哥分散天涯，湖南一个，浙江一个，江西两个，湖北几个，与我在一个城市的是排位第二的哥哥。柴家这么一大串人，做出格事情的人没有，大家团聚在一起互相没有嫌隙的时候，也没有。

柴家在一个山村里，我记忆中尽管不像湖南那边山清水秀，但也不是妈妈所说的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大概外来媳妇在公婆家都会生存不易，直到今日，爸爸说起奶奶是个一辈子良善之人时，妈妈都会不顺气地叨三叨四。爸爸原本不止七个弟兄姐妹，但在中国当时那样的环境里，多一个人就多一口饭，没养活几个，同时给别人抚养了一个。

“柴谢，你过来，你看小时候你多胖。”对面的堂哥招手让我过去，他指着照片中蹲地上几个小孩里最胖的一个给我看，小时候的我是真胖，头上还绑着红色的头花，奶奶在几个小孩的后面笑地很安详，而奶奶去世的时候，那张脸我不敢说是安详的。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还在湖北，正是四处疯跑的年纪，那时候的我或许比同龄人还要……

“我还记得爸爸下葬时，我们那里的习惯要转山，一名孝子穿孝服拿着灯绕山转一圈，不能回头，大哥那时候不肯所以只能二哥代替，我还记得柴谢下山的时候还说，怎么奶奶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妈妈接过爸爸的话头：“柴谢那时候都7岁了，还说那样的话，是有点傻。”比同龄的人还要傻…...奶奶只比爷爷早走半个月，要说小时候的我是真的傻还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也不得而知了。

柴谢傻，很乖的，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会动，人的记忆很可怕，时至今日我的那一票亲戚对我的印象还是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十几年前，我束着两条辫子在村里到处乱跑，爸爸找到我的那天傍晚，我也正好在外面晃荡，他二话不说拽着我就往家里冲，到家时地上已跪倒了一大帮人，我被爸爸强行地拖跪到地上。

“奶奶走了，低下头。”

我什么也不知道地低下了头，不敢乱看，然而后来爸爸在清理奶奶的物品时，我还是忍不住地看了一眼奶奶的遗照，那不是一张安详死去的脸，尽管奶奶身边一群孝子孝女，仍不免在病痛折磨中去世。

柴家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很讲求孝。爸爸给我讲过他和四哥很小的时候一起赶他们的大嫂回娘家的故事，因为大嫂骂了奶奶。我大伯母还有一次骂奶奶被二伯父抓到了，二伯把他的嫁妆都扔到了门口。可惜的是男人娶了老婆就像变了一个人，原来那么疼爱弟弟妹妹的大哥，并没有对老婆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反应，在其后爷爷去世的时候做出了我看来是很大逆不道的事情。

十几年前的几天跟现在一样，明明是白天，却像黑夜，电闪雷鸣。我和堂哥堂姐在大伯父家玩，几个小孩手挽手在拉拉扯扯，突然大伯母冲了进来。

“你们大父要杀人了，赶紧躲起来！”

于是她就手忙脚乱地到处塞我们，外面的闪电一直轰隆隆地响，我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桌子底下，大哥哥蹲在我前面，他告诉我说不要害怕。突然外面响起一记枪响，我吓得一哆嗦就抱住了大哥哥的手，大哥哥的身体明显也僵了，我们就这样躲在里面。

上一次见大哥哥还是四五年前，那时候他在湖南读研究生，意气风发，清秀刚毅的脸足够吸引从未相见的小姑娘，然而，当年会挡在我前面的大哥哥已经不见了。小时候建立起来的友谊，小时候的玩伴很容易被身边人的一句话：这个小孩很自私，这个小孩就跟她爸妈一样，诸如此类充满标签的话就带偏了。小时候的事情只是打破生疏尴尬的解药，然而现在，手机也可以做到了，那么这些以往美好的记忆没有记住的需要，也没有提起的需要了。

我也不知道大父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开枪，为什么在爷爷的守灵期间作出这种事情，爸爸给的解释也含含糊糊，不外乎就是利益之争。兄弟阋墙的程度还没达到，毕竟我们只是小家小户没什么家产好争，然而七天守灵未过，就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晚上与兄弟闹得不可开交，爷爷的的棺材还摆在老屋的正中间。要说安详，爷爷走的时候是的，然而走之后却被闹腾了一回，谈不上安详。

我最喜欢的爷爷，听说临终前还在念叨我名字的爷爷，并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跟爸爸赶回村子的时候，爷爷已经进棺了。直到现在敲下这些字，眼泪都迫不及待要夺眶而出。爷爷带给我的是关怀，在没有爸爸妈妈的七年里的关怀。爷爷去后，留给我的是长达几年不断重复的梦境，我就和爷爷手牵手走在那片竹林里，氤氲如迷宫，我还是小孩的样子，我们在中间总能看见一幢白楼前的疯子，我们在最后也总能走出去。反反复复反反复复，走了一晚一晚又一晚，直到我被困进另一件事情，与爷爷的梦境才告一段落。

“听说村子里的那个女人又嫁人了。”

“啊？又嫁人了？这次嫁给了谁？”

爸爸妈妈和堂哥的谈话又把我拉回了现实之中，东家长西家短，生活本该如此的。一阵尴尬后，几个年轻的拿起手机默默按了起来，我的手机在充电，于是就无奈地看了一眼妈妈。过去已经回忆完了，最近几年又分散各地，我们还可以因为什么而会心一笑？

不要说小时候，就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在我心里的色泽都褪地差不多了，既然留不住，那就干脆忘掉。好比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种美好可以映照一片天地，然后她们凋谢的时候，就任其去吧，美好的事物，死去的时候也该是美好的，不要让这种美好败在我们自己手中。

如果忘记了，这样子缅怀的日子会越来越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