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白痴讲故事，充满喧哗与骚动，然而没有任何意义
张楚盯着手机屏幕，在人行道上机械挪步。正入神之时，眼前突然黄光一闪，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张望。
原来，是一位身穿橘黄色工作服的保洁大爷挡住了去路。大爷站在人行道中央，脖颈向右扭转大约45度，手中的笤帚不自觉地指向前方，似乎正在紧张地关注着什么……
张楚顺着大爷脖颈指引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两辆出租车撞在一起。一男一女两位司机站在马路中央，拉开架势，不顾防疫的风险，头抵着头，口对着口，面红耳赤，声嘶力竭，仿佛两只斗鸡在进行生死对决。
男的大约五十岁，头戴一顶黑底白花圣诞帽，情绪激动亢奋，声音高亢。女的三十七八岁，穿一身白色羽绒服，不依不饶，声音尖锐。
双方不知已经鏖战了几多回合，车轱辘话估计转了不下几十圈了，男的似乎觉得这样斗下去掉价且无聊，突然抬高声音喊道，“滚你妈了个逼的！报警！”
嚎毕，拉开车门，就往车里坐去。
巾帼不让须眉，女的也不是善茬，追着骂道，“滚你妈了个逼的，你个死孩子，骂谁呢？！”
自知骂不过女流，男的“砰”一声闭上车门，摇起车窗玻璃，挂起了免战牌。
担心男的自顾自地开车走人，女的又对着紧闭的车窗吼道，“你别动车，等着交警处理。”
现场由白热转为平静。
女的掏出手机，车前拍了两张，接着又对着碰撞处来个特写，最后又绕到车后位置补拍几张。然后就开始打电话，不知道是联系保险公司还是在报警。
车流穿梭，一人两车却静止萧瑟，仿佛激流中的孤岛。
拍完照片，打完电话，女的在寒风中呆立片刻，似乎也觉恓惶无趣，便也打开车门钻进车厢。
同一款式的两辆蓝色出租车，就这样交颈相依，静候交警的到来。
张楚出现在事故现场，是偶然，也是必然。因为他也在等人，而且是等两个人。一是正在上辅导课的孩子。再一个，是一位神秘的女士，约好的地方就在附近的“右岸”咖啡馆。
距离孩子下课还有两个半小时，时间充裕。这段时间可以做很多事，读一本书，会一次客，甚至与约好的女人来一炮，都是可以的。
张楚抬起腕表，开始研究时间。距离与那位女士约好的会面时间还差五十分钟。这段时间去哪里？咖啡馆还是别处？
人行道的围墙上画着防疫、打击黄赌毒的稚嫩拙劣的宣传画。他打量了一眼墙画，习惯性地靠在围墙上，以卸去部分体重，让自己舒服些。
漫无目的地望着马路中央那两辆安静的出租车、奔流不息的各类车辆、马路对面的商铺、眼前经过的行人……
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不如先在此等候，看看交警究竟多长时间能到达现场，由此可以判断交管部门的工作效率，也可以看看交警到达现场后，那一男一女是什么嘴脸？交警如何处理这个事故。如果等待交警的时间不是太长的话，围观结束后，完全可以从容去咖啡馆赴约。
心意已定，张楚便与两个司机一同望眼欲穿，等待着交警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马路上依旧川流不息，可是迟迟没有任何警用车辆，也没有戴大盖帽，穿警服的人出现在现场。
对运营车辆来说，每一分钟都是钱财。两辆出租车困顿于此，可是却显得出奇的安静！张楚心想，这世界莫不如此，平静的外表下，总是蕴藏着极大的不安定不确定因素。两个司机的小心脏必定翻江倒海，心急如焚。
张楚的目光穿过出租车，再次投向马路对面的商铺，一家茶叶店引起了他的注意。
张楚嗜茶如命，对带茶字的商店招牌格外留意。那家茶叶店取名为“候如茗茶”，装修甚是雅致，一位妙龄店员端坐茶桌之后，似乎在等待客人光顾，又似乎在观察着对面出事的出租车，甚至也似乎一直注视着马路对面那位坚持围观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四十出头，衣着干净，仪容端庄，却闲来无事，一直在车祸现场逗留，间或低头把玩手机，或者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想必那店员也会感叹，这世界上莫名其妙的闲得蛋疼的人实在太多！
张楚心里却在想，甚至不是想，而是盼望，店里什么时候能进来一位客人？
他的目光从茶叶店又转回马路中央，前前后后观察探究一番，依然没有交警出现。望了一下腕表，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为什么这么慢？也许周末交警太忙，也许路途太远，也许正在路上，张楚努力为他人盘算着……
一对妙龄少女相互扶着胳膊从人行道右侧走来。窄窄的人行道，容下三人有些困难，恰巧张楚一只脚往前又伸得有些长，更为两个女孩的通过造成了困难。
张楚一时有了内心斗争，是把腿收回来还是继续保持现状？为什么要收回来呢？自己的站姿并没有任何不妥，为什么总是要迁就别人？她俩完全可以往外走一走嘛。两个女孩越来越近，身上涂抹的化妆品香气已近可闻嗅，靠近张楚一侧的女孩一头烫发随着步伐的节奏上下颤动着，颇有节律和气质。
那女孩越来越近，几乎要靠上张楚的身体，张楚依然坚挺着没有收回身体，就在即将相撞之时，女孩纤腰一扭，避免了另一次相撞事件的发生。
马路上车辆行人依旧川流不息，对面的茶叶店还是空空荡荡，警车依旧没有出现。
张楚看了看腕表，时间已经过去了30分钟，距离约定还有二十分钟，还可以再等一会交警叔叔。
人行道左侧走过来一位大约35岁的男性，引起了张楚的注意。那是一位先天小儿麻痹症患者，步伐艰难扭曲，他在张楚小区附近居住，每日都会在小区周围转悠。其长相有些怪异，经常会在街上突兀地大声吼叫，惊起一滩围观群众。
面对他的到来，张楚表现得有些冷漠，不愿与其对视，下意识地往围墙方向后退。可当非常接近之时，张楚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些阴鸷戾气，可能是多年被病症囚禁的幽怨外露。擦肩而过时，张楚发现他头上顶着不少大如指甲的头皮屑，这让张楚不忍直视。孤苦之人的世界，外人无法感同身受。
张楚又把目光投向茶叶店，希望妙龄店员能冲淡那位头顶头皮屑男性带来的心酸。当然，如果店里恰好能进来一位客人那就更好些，那就仿佛填补了世界的一块空白，拼图的一个缺口一样的感觉。
大约35分钟时，那位男性出租车司机突然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张楚以为交警驾到，便四处搜寻，让人失望的是，依旧未发现警察的影子。
却见那男司机打开后备箱，掏啊掏，好不容易掏出一个东西出来，原来是黄色三角警示标识，他将标识撑起来，放在车后大约十米处，然后又钻进了车。
大约40分钟时，男女司机几乎同时从车内走出，男司机满脸堆笑迎上前去，女司机跟在身后，面无表情。
张楚顺着男司机媚笑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交警骑着摩托车，犹如踏着五彩祥云一般，姗姗来迟却终于出场了。
“什么情况？”交警边停车边职业性地问了一句。
两名司机分别陈述。先女后男。轮到男司机说话时，女司机连忙靠过来监督，讲着讲着，两名司机又几乎吵了起来。
交警制止了两人的进一步争吵，随即掏出手机，车前拍了两张，接着又对着碰撞处来个特写，最后又绕到车后位置补拍几张。
几番沟通，双方各执一词，交警直接下了命令，回警队细说，说罢骑上摩托车走了。
女司机车技娴熟，迅速调头，加速跟了上去，男司机殿后。孤岛消除，马路上一时变得似乎有些空旷。
此时，张楚似乎感觉眼前又有黄光闪亮，转头一看，原来那位保洁大爷又回来了，他似乎还未从认真的围观中走出来，手里的笤帚依旧不自觉地指向前方。
张楚突然想起来了大事，匆匆看了看腕表，一溜烟往“右岸”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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