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吗?”施春秋的话,果然引起了雨夜行者的注意,“沂山断桥,在我的眼里,那毒门掌门师兄呆哥,也算得上后起之秀了,你们都是师出沂山毒门?”
“我是毒门蓝色妖姬的药人。”顺公子自进了四面厅,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只好开口答应,“月朗师出断桥耕派大风门下,这位少年和玉姑娘,则来自法云寺……”
“这是人跟着讨帐来了,都是你干的好事。”行者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老茶,笑笑说,“我自沂山花枝台一别渔樵耕读诸友,二十年未履东土,竟不知沂山代代都有才人出,一辈新人胜旧人!”
“是的,我自开春,去沂山取那古寺莲子,确曾和毒门呆哥交过手,算得上当今一流高手,但要过七绝墟,仅凭一人之力,我看未必。”老茶倒也坦然自承,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
“不信我们可以再比试比试!”小七看到老茶和梦古现身,早已经血气上涌,何况已然有了莲子的下落,“我,古寺小七,是毒门呆哥的义弟,顺公子刚才说了,师出毒门,那七绝墟,便是我们两个一路打过来的……”说完又怒视梦古:
“还有你,毒伤了农夫伯伯,今儿也一块把帐算了!”
“小七……”月朗欲言又止。
“别怕,凭着太虚心法,你们两个,打他们绰绰有余……”钟离在一旁给小七鼓劲。她和月朗不一样,虽然不知道顺公子身上的仙术是怎么来的,却清楚太虚心法的威力。心里想的是乘她还在身边,让小七更多用于实战,将来好独自面对整个江湖。
“好啊!我还怕了你不成?”梦古把独门兵器,一杆长笛往眼前一杵,做了个让先过招的姿势。
小七应声而起。顺公子也不含糊,一摆抱月剑,就要向老茶和行者抢去。“且慢!”没想到施春秋扭身一站,横在他们中间。也没看他发功,已在小七和顺公子面前形成一道气墙。二人皆已离座,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所阻,一时前进不得。
施春秋独霸武林数十年,可见确有真才实学,绝非浪得虚名。
“老夫人吩咐了,今天是她老人家寿辰,来的都是客,大家都要开心!”施春秋森然言道,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月光如水,正斜斜地照到窗前,洒在戏楼上,和前面的荷塘里。
群豪听了,皆不觉悚然。施盟主这是在等月上中天,等午夜过了就是明儿了,到时候这里只怕要尸仆盈室,血流成河……
此时,雨夜行者和老茶也正欲离座而起,听了这话又退了回去。而他们的意向所指,显然不在断桥的几个年轻人,而是施春秋。
施春秋对这一切,自然都看在眼里,哈哈一笑,退到了自己的位置,巴掌一拍,高声叫道:
“茶兄,你不是急着见自己的宝贝女儿花阡陌吗?来人!有请两位小姐上场!”
两位小姐?老茶可只有一个宝贝闺女……他人一下子懵了,莫非,施春秋和小西又生了一个?
老茶再也坐不住了。戏台上正在演出一折“失空折”,听到传令匆匆撤出,新的锣鼓家伙响起,急如风,骤如雨,两个一袭红衣,一模一样的女子手舞长剑,从后台转了出来。
“果然是她!”小七悄声嘀咕了一句。
“知道自己先前真上当了?”玉钟离抿嘴一乐。
“嗯!”小七使劲点点头,目不转晴地盯着台上,唯恐会有什么闪失。
这,这……老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不知道施春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直木然坐在他身边的李敏君却瞬间容光焕发,悄悄然把一枚银针捏在手心。
两个姑娘宛然一对孪生姐妹,在戏楼上同展身姿,翩翩起舞。群雄刚才各捏着一把冷汗,神经崩到了极点,看到精妙处,不禁齐声叫好,赢得了满堂彩。
突然,锣鼓顿歇,一个花姑娘一阵晕眩,剑尖下垂。另一位阡陌一记仙人指路,剑尖向对方咽喉剌去。
小七两足一点,飞身向戏台上扑去。李敏君的银针却已到了,正中剑身,剑尖从花阡陌的发鬓擦过。
小七不及两脚落地,手臂一伸,把花姑娘挟在怀里,然后脚尖一点,翻身下台,把人交到李敏君怀里。
“对不起!自七绝墟一别,终于看到你们母女团聚!”他歉意地说。
李敏君凛然答道:“闺女是我养的,谁也抢不走!”然后低头看了花阡陌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生身母亲才有的柔情。
花阡陌昏昏沉沉,情不自禁呢喃了一声:“娘……”李敏君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老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已然猜中了八九,不由眼里出火,对着施春秋大声吼道:“姓施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施春秋甚是尴尬,“自小西来到长安,为免她思念之苦,我命人从民间寻了一个一般大的女儿抚养至今,调教成这般模样。这次……我本想她们姐妹俩能和睦相处,共同承欢膝下,没承想……”他越描越黑,只好把火撒到别处,对着台下喝道:
“还不下去!”
台上的花阡陌自知闯祸,把头一低就要溜走。哪知道老茶却不算完:“哪里走!敢伤我的闺女!”声若霹雳,快如闪电,合身向戏楼扑去。
2
老茶一动,施春秋哪里容得?也同时飞身而起。雨夜行者一看便知就里,因为他们进十方宅,绕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小西的住处,于是两臂一展,象一只大鸟,先向戏楼上掠去。
群雄一看都傻了眼,这不还没到午夜吗?十方宅的人一看下了把,忽啦一声都围了上来。
梦古一看哪敢怠慢,也一个箭步,从四面厅飞跃而出,越过珍珠泉脚尖一点,翻身拦在戏台下,长笛一挥,从笛管中探出一条长舌,吐着信子,嗞嗞有声,吓得众人一时不敢近前。
他们几个这一串动作,象是彩排好了的,前后连贯,一气呵成。因为施春秋太过强大,三人一定有过周密的计划。老茶出手,行者围攻,梦古断后,务必在短时间内解决对手。要知道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一旦僵持不下,十方宅闪机关重重,即便胜了对手,只怕也难以脱身。
可老茶百密一疏,还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在十方宅长大的花阡陌,是一个机诈无比的女孩子。在无底洞色诱过小七,用迷药迷倒了老茶的女儿,这会儿看到老茶铁掌到了,吓得一缩脖子,尖叫一声。这尖叫声恐怖无比,仿佛撕裂了夜空,对于男人却是致命的武器。老茶举起手来,本可一招制敌,停在半空落不下去了。
假花阡陌趁这空子,哧溜一下,从老茶的腋下钻了出来,慌慌张张向后台跑去。
老茶略一犹豫,便错失了良机,因为施春秋已经到了。一招恶虎扑食,击问老茶后心,感觉到背后被袭,仗着艺高人胆大,同时神龙摆尾,转换身形,扎起马步,用另一只手迎去。
要知道这台上三人,都是江湖名宿,个个当今武林绝顶高手,一齐发功,其威力何等厉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戏楼从半天坍塌下来。
施春秋、老茶、行者同时落地,掌犹不停。你一掌,我一掌,飞来飞去,打成一团。雨夜行者总是读心术一派宗师,心里明白,眼见戏台一倒,后面显出一条暗道,忙冲老茶努下嘴:
“还不快去?!”
老茶旋即醒悟,刚才那“花阡陌”,正是从这儿逃走的。这暗道通往的所在,必然是一处隐秘不为人所知的后宅。
于是他虚晃一招,纵身跳入暗道。施春秋伸手一抓,只扯住了老茶的衣襟,嗤拉一声,撕开了他上衣下摆。施春秋还要去追,雨夜行者掌法一换,使出他读心术的入门功夫:霓裳,暴风骤雨般把施春秋裹挟其中。
老茶刚钻进秘道,后背已经感受到冷风飒飒,知道施春秋已经被行者缠住了,一时半会脱不开身,放心前行。见这条暗道一路下行,弯得跟张弓似的,而且越往下走越觉潮湿,仿佛深入到了水底,等前面出现了一点光亮,才开始上行。四面厅前的打打杀杀被抛之脑后,越走越亮的银光带给了他丝丝宁静。渐渐听到水响,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栋中间高两边低的奇持建筑,四面环水,水边环以长廊,在临水的四角,各有一个安着美人靠的方亭。东南边有一女子,长发纤腰,正凭栏远眺,望不尽的芦苇飘荡,云水渺茫。
老茶蓦地发现,天上一轮圆月,水中圆月一轮,正月上中天,午夜到了。
不用问,仅从水面上浮动的恍若梦逝的气氛,他也知道她是谁。
“你终于还是来了,这么多年,陌儿都这么大了,你还是放不下我。”
女子也没有回头,只微微晃了晃身子,幽幽地说。
“我一直都在想你……小西!”老茶一阵哽咽。
“我知道你放不下我,可是施春秋太过强大……可是,你不是已经有了李敏君了么?”小西说。
“我只是为了陌儿,小西。”老茶说,“其实我每时每刻,每一天,都未曾放下过你!”
“可李敏君是如何待你?她抚养陌儿长大,视若已出,你可曾有一丝一毫真心待她?”小西回过身来,徐徐立起,容颜还是那般俏丽无双,仿佛一枝碧荷,定格在时空里。
“小西!”老茶感觉自己被拉回了京城,两个人相守相依的日子,目光有些游离,“这些年我为了救你,哪里还顾得上家室……我四处学艺练武,寻访高人异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好打败施春秋!”
“你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为男人的尊严而战……”小西嘴角浮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老茶已经激动得难以自已,上前就要来抓小西的手:“我是为了早日接你回去,和阡陌一家人团聚!”
“你内心真实的欲望,不过是为了打败施春秋……其实在京城的日子,你又何曾真正顾及俺娘俩,每夜在外花天酒地,经宿不归。男人就是男人,你们有你们武林霸王梦,你们的的狐朋狗友,你们的江湖。女人不过是你们的附魔物罢了。”
小西摇着头,慢慢向后退去,嘴里的话象说给老茶听的,又象在自言自语:“再说你有了敏君,就该好好待她,给她一份女人最需要的关爱和依靠,尽你做丈夫的责任。而我,从来到长安,施春秋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家,为解我寂寞,还从乡下找来了个和阡陌一模一样的女孩儿……”
“刚才那个逃过来的女孩儿?其心如蛇蝎,机诈无比,差点没伤了陌儿的性命!”老茶这才想起自己因何而来,东瞧瞧,西望望,可那女孩明明看着她钻进了秘道,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她人是在这十方宅长大的,又如何不毒,如何不诈?”小西说着,重新在美人靠上坐了下来,“我看你衣服后摆已破,一定和施春秋交过手,要不然也到不了这儿。过来,我身上带着针线,给你缝一缝吧。”
说着她从衣襟下摸出一个绣荷包,抽出线,放在嘴边一冲,线头仿佛着了魔法似的,迎风蜿蜒,乖乖钻进了针眼。
老茶人不由痴了。小西这一招,还是当年从他的打穴手法中变化而来,力道、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连忙靠前脱下衣服,光着膀子等小西给他缝补。
小西缝完最后一针,粘了点唾沫,把线头咬断,看着老茶把衣服穿回身上,才说:“你还是回去吧,好好守着李敏君和陌儿过日子。我今儿能见你爷俩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我今天一定要带你回京城!”老茶岂是那善罢甘休之人?他为此筹谋多年,自是劲儿满拧。
小西凄然一笑:“你带我回去,欲置我于何处?那京城的家里,可也有一座这样的建筑么?”
3
“这房子怎么了?”老茶这才留心对面这所样式奇特的房子,中间一间偏高,两侧两间一个比一个低,就像上楼下楼的阶梯,又跟一个人阴阳膀子相似,一边高,一边低,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儿四面环水,正是武林盟主的后宅。”小西说,“中间的正房,自然是大房太太居住的。两边的耳房,则是二房,三房……”
“你住的是哪一房?”老茶不知哪根神经受到了刺激,接近咆哮起来。
“我住的是中间正房。”小西淡淡地说,“而且两侧,一边住着施春秋给我领养的陌儿,一边住着下人……”
“你是说施春秋纳你为正房夫人,而且为了你再未另娶?”老茶差点恼羞成怒,略一回味,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在对我秀恩爱……告诉我,他有多爱你吗?!”
“我是说,他有多在乎我……十方宅经营多年,岂是你说带就带我走的?”小西说。
嗯?老茶自从秘道出来,便感觉到哪儿有什么不对,只因见到了小西,多少年日思夜想,梦寐以求,一心都扑在她心上,没来得及多想。
“所以你还是走吧,回去守着李敏君,好好过日子。陌儿也长大了,让她远离江湖,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小西说,“我既然进了十方宅,就注定要终老在这狐心岛上了,到头来化为莲子,这片心湖,便是我的坟墓。”
“心湖,狐心岛?”老茶隐隐听出端倪。
“没错,这儿是十方宅的宅中,可是从宅子里,任何一个方位都看不到它,也到不了这儿。”小西面沉如水,心也仿佛静到了止息无澜。
“你是说,这宅心是被人使了法的,和那七绝墟一样?”老茶渐渐听出了门道。
“你去过七绝墟?”小西神色一变。
老茶点点头:“没错,我和梦古,异界师傅,都是从七绝墟里过来的,我还从无妄波里救了敏君。那七绝墟号称十方宅的外围防线,我看那点魔法、幻术,也不过如此。”
“可是十方宅不一样,十方宅号称十面埋伏。”小西说,“它是由西域来的一个江湖木士设计的,一旦启动,十方宅内的所有人,都走不出去。”
“西域高人,据说异界师傅的读心术,也是从西域传过来的。”老茶终于相信了小西的话,“狐心岛,心湖,莫非这阵法也和狐有关系吗?”
小西问了句:“你可知江湖上有个说法叫野狐禅?”
“野狐禅,终未修成大道,这西域术法真的也与狐有关系?”老茶说。
小西说:“这西域术士一门,自称是青丘狐的旁支,因祖上未成正果,一心正本清源,所以自称心狐教或狐心门。”
“我明白了!”老茶恍然大悟,“怪不得施春秋一心要求古寺莲子,哪是为了给老娘祝寿,他是为了狐心一门!”
“什么古寺莲子?”小西听不明白。
老茶却已经来不及和小西解释:“怪不得我们经过七绝墟,一路顺利,我还从无妄波中救了敏君,都是身上带有古寺莲子的缘故!”
他激动得不能自已,黑脸通红,上前一把抓紧了小西的手臂:“小西,我们走!我一定能够带你出去,我们回京城!”
“你弄疼我了!”小西挣了一下胳膊,没能挣开,“你还没和我说清楚,什么给老母祝寿,古寺莲子?”
“那沂山古寺莲子相传是青丘九尾狐转世,可避邪祟,他们西域野狐,不过是旁门左道……相信我!那异界师傅是读心术大师,也懂西域秘术,我们一定能够破了心狐阵,破了狐心门!”老茶的脸涨成了紫肝色,说话开始有点语无伦次,就势便要把小西搂在怀里,再也不要分开。
“我说吗,以你京师黑客的人品,怎么可能把真的古寺莲子献给老夫人!”
忽然从他和小西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施春秋从暗道里钻了出来,披散着头发,嘴角带着一缕血迹,神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身后的秘道随之坍塌,狐心岛四周都变成了银光闪烁的湖水,茫茫无际。
“你,你胜了雨夜行者?!”老茶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我打不过雨夜行者,那行者也赢不了我,读心术果然厉害!”施春秋的笑声显得有些无奈,“是我拼了性命,被他打得吐血,才暂时封住他十二处穴道。其他那几个,则被我十方宅的人围住了。”
“那你冒死前来,又毁了这秘道,是要与我和小西,在这岛上同归于尽?”老茶大惑不解。
“没错,你要想带走小西,除非先过了我这一关。”施春秋在一步步逼近,“现在狐心岛已经和外界切断了联系,任何人进不来,也出不去了。”
“是吗?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象从水面上泛起了一个声音,一道黑影从耳房后转了出来。
“你?!”
三个人同时大吃一惊。老茶回头一看,人却是认得的,正是那沂山毒门呆哥,心中说不清是忧是喜: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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