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富 | 让父母回答残酷的问题
为了不让父亲晚饭后立马躺在床上，昨天我有意在餐桌旁聊天。其实，所谓的聊天主要是我问父母答，天是很难聊起来的。
“如果您和您儿媳妇都掉进了水里，您觉得我会先救谁啊？”我问耳聋的母亲。
这是一个在我们老家几乎所有男孩子都曾经被自己的母亲问过的古老问题，但我把主体进行了置换。母亲问儿子的问题是：“我和你媳妇都掉进水里，你先救谁？”无论儿子如何回答或根本就不能回答，紧跟着都会是母亲们的一段顺口溜：“长尾巴狼（郎），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里，把媳妇抱到炕头上；擀单饼，熬鱼汤，媳妇媳妇你先尝——你吃饱之后我（再）去山沟背咱娘（回家）。”
见母亲没有反应，我又放缓了语速问了第二遍。这次，我看到母亲浑浊的目光开始向我聚焦，好长时间那因脱落了牙齿而深陷的嘴唇在无声地蠕动——显然是听懂了而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这个问题尖锐得有些残酷，但我觉得对像我父母这个年龄的老年人而言，只有如此残酷的问题才具有促使其动脑或动心的功效：根本不需要回答，只需要想想就有利于心理健康水平的提升。其实，我平时问父母的远比这个问题更甚，比如每次见到父亲的脏旧衣服不舍得扔，我会问：“您觉得在您死后我们会怎么处理这些衣服？一把火烧掉行吗？”记得自从几年前我第一次问父亲是不是怕死开始，再和父母说话，我就从来不避讳“死”这个多数老年人最忌讳的字了。作为心理医生，我非常清楚的一点是，坦然面对死亡的前提是首先能够自如地谈论死亡。
“救媳妇啊，娘有什么好救的。”这是我娘最终给出的答案，说的时候底气挺足。
我又问父亲：“如果俺嫲嘛（奶奶）和俺娘都掉到水里，你会先就谁？”
父亲看着我憨憨地笑，不回答。这说明父亲还没有痴呆到不能识别这是一个陷阱。
我跟进问了一句：“您会不会救俺娘不救俺嫲嘛？”
父亲还是不说话，但是板着的面容有些放松。我这样问是因为不知为什么，最近我母亲总对我说起在我奶奶偏瘫在床后父亲没有尽心照顾，话语中有太多的抱怨。这我是知道的，那年我刚上大学，放假回家看到躺在床上的奶奶，臀部碗口大的褥疮，有些地方都露着白骨。后来我意识到，就当时的家庭条件，即使父亲尽心也不能确保长久卧床的奶奶就没有褥疮。母亲的抱怨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在见到吃完饭就躺下或平时不练习走动时，我就拿奶奶的褥疮吓唬父亲，这远比一般的说教管用！
说到我奶奶，我又换了个问题，先问我母亲：“您觉得我嫲嘛对您这个做儿媳妇的满意吗？”我母亲好像没听见，是我父亲代替回答的：“你嫲嘛对你娘说不出别的！”这句话的意思无可挑剔或十分满意。
我又问：“您知道我娘对我嫲嘛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父亲看了一眼我母亲，没有说话。于是，我又引导着母亲把对我奶奶给她造成伤害的那两件事情复述了一次。就像以前的每次复述一样，这次复述在我的引导下又加进了诸多新鲜元素和情节，两个本来极为简单的事件已经发展成为两个有头有尾且有些生动的故事了。
这正是我希望达到的！
从心理层面讲，人生就是记忆——你能记住多少，你的人生就会多么丰沛；记忆不是对过去经历的呈现，而是基于当下的建构。我对父母的提问就是基于这一点，我得采用某种方法让我的父母去想——把一些东西想起来，然后，再（富有感情地）说出来。
不要小瞧这一点，我父母的人（余）生会因此而改写！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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