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牛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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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饭碗行饭碗(远去的乡愁六)
顾冰
行饭碗。行,行走,行饭碗,就是不在饭桌上吃,而是端着饭碗,走到外面,一伙人凑在一起吃。行,这里读作hang,银行的行。是我老家带有洪荒印记的一种原始习俗,也可称是蛮荒年代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家门前有一棵株树,又名菩提树,我们叫它觉悟树,也有人叫智慧树。据说,是梁武帝时,由印度僧人从西竺引入。(梁武帝,名萧衍,武进人,南北朝时建立梁朝。)听阿妈说,此树是N次方的爷爷种的,年代已无从考究。据传,梁武帝曾在树下歇过脚,但不知真伪,未见史书记载。又传,此树能避灾祛祸,给人带来幸福,使人大彻大悟,充满智慧,是佛祖赐予的圣树。
株树树干很是粗壮,有次,三个小屁孩拉着手,还抱不过来,又量了八拃,这时,正好有一个年轻女子走过,遂帮忙背靠树上,正好合围。所以,就叫三娃八拃一娘子。主干周围,还有数条气根垂下,犹如长寿老人的美髯。它高约五六丈,树冠巨大,绿荫几乎遮盖半个打谷场。(大约相当于半个篮球场)。树叉上,有垒得甚是精巧的鸟窝,喜鹊天天奏鸣着悦耳的歌声。从我记事时起,每到午饭时间,家家户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端着饭碗,聚到树下,或站,或蹲,或坐,有的人家,怕小孩捧碗不稳而摔,干脆搬来小桌矮凳。人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开心地说着山海经,和那古往今来,山南地北的新鲜事。银莲和呆鹅的奇闻,再后来,以及茅香凤来村上演戏,等,也是从不知乏味地重复乐道。
每到行饭碗的时候,阿妈总是往我碗里,多夹点菜,夹好菜,并关照我,拨点人家尝尝。而多数人,也并不小气,总是把自家最好的东西,放在碗面最显眼的位置。因此,每顿饭,几乎可以吃遍全村的好饭,不受欢迎的,没得到夸赞的饭菜,主人会感到很没面子。
人们吃着饭,还不忘制造点气氛。一次,狗叔逗串条,你的碗底,怎么有条虫?串条傻乎乎地将碗倒扣找虫,饭菜全倒在地上,引得大伙哄堂大笑。还有一次,狗叔嬸子刚过门,不好意思行饭碗,和尚硬是将女子拽出来,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紧盯发毛的嬸子,饭也不吃了。有人问,怎么不吃了?他说,秀色可餐啊!
一天,我阿妈说,要到公鸭的娘家去。我好生奇怪。太阳落山的光景,阿妈挽着公鸭回来了。原来,那天,在行饭碗时,阿妈发觉公鸭没在,一问,和他男的吵架,一气回了娘家。还有一次,晚上,阿妈让我把一袋山芋,送到和尚家去。阿妈说,二天没见和尚行饭碗了,一准家里又断粮了。那为啥不白天送?阿妈说,他好面子,你搁在他家门口,就回来。
但是,丰收的喜报,大跃进的吼声,却不断沸腾着这个小村的血液。那天,公鸭说,她娘家村上办起了食堂,要那样,就不用给死鬼做饭了。和尚说,那敢情好,敞开肚皮吃饭,再不用愁着哪天没有夜饭米。
不知谁出的主意,中秋的那天,株树下摆满了桌子,全村人集体会餐。我们小孩围着桌子追着,叫着,开心极了。和尚屡屡挑衅,跟嬸子比酒,舌头都大了,但还是成了嬸子的手下败将,公鸭乘机将一碗酒,灌进了和尚的脖领。大家狂野地闹着,尽情地笑着,全然忘记了所有苦难和忧愁。正吃着,狗叔端上了一盘鱼,鱼身焦黄香脆,但嘴巴还在一张一合。阿妈说,这是松鼠桂鱼,吃的就是新鲜,刚才,它还在水里欢蹦乱跳呢。我觉得一阵恶心。咱常州是季札故里,脂粉之乡,崇尚礼义,为什么会有这残忍的一面?
欢声笑语,歌舞升平中,我隐约感到有莫名的风暴来临,那撕裂人性的恶剧,正一步一步向我们靠近。
我正胡思乱想,一个披着中山装的人,带着七八个背着枪的民兵,来到了树下。狗叔叫他书记。书记一手叉腰,一手打着手势,声音高亢激越,从明天起,就开办食堂,现在,就回去,扒了灶头,当肥料,砸了锅子,去炼钢。公鸭,和尚带头呱唧起来,我阿妈也顺从地接过了民兵手中的榔头,但我分明看到她眼里噙满了泪水。
几天以后,放学回家,走到村口的桥下,远远听见村子里,一片凄厉嚎啕的哭声。莫不是村里死了人?我走进村子,远远看去,觉得少了什么。株树,株树没有了,地上,散落着杂乱的残枝败叶,还有一星半点喜鹊的断羽和血迹。阿妈说,株树叫民兵锯掉,大炼钢铁去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在树下,行饭碗了。觉悟树呀,觉悟树,你不是能带来祥瑞紫气,保佑平安的吗?你不是能让人顿悟真理,祛除邪恶的吗?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能带来祥瑞紫气,保佑平安的吗?你不是能让人顿悟真理,祛除邪恶的吗?你这是怎么了,你开口说话呀?
我气愤难抑,多少年过去了,一个又一个朝代,它栉风沐雨,饱经风霜,都挺了过来,为什么独独你们,对祖业不加珍惜,没有敬畏之心,就不能放过它?!
牛牛红红
2017-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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