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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惩戒魔法
黑熊像人一样抱着山楠在雨中奔跑。
“大熊？”不知为什么，山楠凭直觉就知道它是朋友大熊。山楠擦擦眼泪，心里不再那么孤独、无助。他扯起大大的雨衣下摆，盖在大熊头上，然后紧紧地环住黑熊粗壮的脖子。
“大熊，你是不是听到我喊妈妈才出来的？你是来帮我救妈妈的吗？”山楠的小脸贴在大熊的脸上。他看见路上的村民都裹得严严实实，扛着东西带着孩子行色匆匆地往村口赶，而大熊是往反方向跑的，他把心彻底放进肚子里。
大熊没说话。
大熊怎么会说话？可是山楠还是愿意跟它玩，愿意跟它说话，跟它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是暖的。
跑过那棵柿树的时候，山楠很明显地感觉到大熊脖子上的湿毛没有了。小手再摸摸，很光滑，触到耳朵，一把捉住它——分明是人的耳朵。
山楠从眼前的洪荒景象里收回目光，怔怔地看着大熊，它脖子上的厚毛真的没有了。就像太阳一点点融化冰雪一样，它的皮毛也在一点点消失。消失的地方，逐渐露出白皙的肌肤。
脖子、耳朵、脸颊上的毛都褪去了。鼻子慢慢变得高挺，头上的毛变成一顶兽皮无檐帽。黑色的兽皮帽上有一层长长的绒毛，看着真熟悉。
它的手臂和肩渐渐变成一件兽皮棉衣，大大的黑熊掌变成黑皮手套。
暴雨还在下，没完没了。厚实的苇草雨衣直挺挺地顶在他们头上。雨珠打在头顶上，“嗒嗒嗒嗒”，山楠伏在大熊怀里，一双黑亮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水里有一个“巨人”，哗啦哗啦走得很慢，远没有他旁边背“小山”的人跑得快。山楠知道，大雨衣下面，肯定有一个小孩坐在爸爸肩上，就像他小时候坐在爸爸肩上一样。
混浊的洪水驾驭着草沫树叶急吼吼地向山下冲，水面上腾起无数个恶魔样的浊浪。大石头从山上一路奔波，一会滚上水下的高地，一会儿藏进水底，山楠惊恐地推测着它可能冲向大熊的腿，一颗心提到喉咙口，“小心左腿！”
洪水越来越大，越冲越勇，大熊完全没有功夫注意身上的变化。他凝起全部精力，向左一转，躲过一块滚过来的大石头；向右腾跳，灵活地避开锋利的大冰块。
它听到山楠的提醒，抬起一条大长腿，很利索地跨过去。
“吱吱嘎嘎”，木屋们在洪水中扭动腰肢，摆阵似的擦剐着地下的山石慢慢移动。
“咚！砰砰！”石头撞上扭开裂缝的木墙，洪水乘机扑向最薄弱的墙体，“咔嚓！”撕下一大块，冲向下边的山坡。木屋里的东西摇摇晃晃，跟着浊浪随波逐流。
大熊眼疾手快，闪身跳向另一间少了两面墙的木屋，穿室而过。
后脚刚跳出来，“咕咚咕咚咔嚓咔嚓！”两间木屋同时滚下山坡。山楠惊得身上直冒冷汗。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洪水带着石头、冰块、树木从山顶浩浩荡荡地闯进村庄，一路攻城掠地，披着花花绿绿的衣物、生活用品和木板碎片向山脚下奔去。
平日里十几分钟的路程，今天走得格外漫长。
“砰！轰！”两声巨响从山顶传来，好像山的内部有一只力大无穷的巨兽发怒一样，山顶的雪帽扔丢了，局部山体变成软软的泥石流往村庄里流淌。无数根木材从天而降，它们和泥石流比破坏力，和时间比速度。
大熊把山楠抱得更紧了。它跨着大步子，哗啦哗啦蹚着混浊的水，恨不得马上跑到目的地。
山楠的心砰砰直跳，他不知道妈妈到底怎么样，她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大熊会不会受到伤害。他的左手紧紧抓住大熊身上的皮袄，右手伸进口袋，握住一只小小的石头熊。
这是大熊在春节那一天送给他的礼物之一，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这件礼物算不上精巧，和山坡上的普通石头没什么区别，但这是大熊送的，他格外看重。
他攥着小石头熊，恐惧地看着一根根柱子粗细的木材飞过来。
大熊低头弯腰，灵活地避开头顶的那根木材，与此同时，脚下发力，腾挪到一面木板墙下，顺墙快走。
塌陷的山体暂时阻断洪水，黑泥浆路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暴雨打在一坑一坑的水洼里，像一锅锅沸腾的开水。
伐木队码在山上的木材，来不及等大河完全解冻运到山外。它们像挣脱束缚的天马群，驾着暴雨，踏着水雾，砸毁木屋，推倒树木，在村庄上空肆意横行。
越往回走，木屋的受损程度越严重。沿路的木屋碎片和石头把小路堵得严严实实，谁家栅栏卡在两棵树之间，无精打彩地垂在山坡上。
大熊抱着山楠绕到一间破损的木屋后面，试图快速找出一条捷径。山楠看见房顶上垂着几根窄木板，三面墙里圈着一些石头和冰块。蔷薇花藤齐根倒在后墙底下。露出的一小部分，上面压着一层洪水带下来的泥土。
木材迎头飞来，大熊护住怀里的山楠，猫着腰一转身，躲进两间木屋组成的夹角里。
从夹角出去，看见小路边上的一排松树。
“大熊，松树那儿就是我家！”山楠伸出小手指给大熊看。
妈妈说山风太大，直冲小院不好。她特意从山上挖回几棵大一点的松苗栽在小路边上，既美观又挡风。松树下还有一溜桔梗花，那是小山楠从山上挖回来种下的。
种的时候，小山楠曾问过妈妈，“它们离开家会伤心吗？”
“每年春天，山坡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争夺养分的植物，它们来到这里可以吸收更多的阳光和雨露。干旱的时候也方便浇水。”
就这样，它们从山上搬到村庄，住下来。
松树还在，你在哪里，妈妈？山楠的目光搜寻着自家的木屋。一间一间，每间木屋都是缺胳膊少腿的。现场一片狼藉，跟电视里的战场一样。
突然，一根水桶粗的木材落在几步外的木材上，又弹起来飞向大熊。
山楠的余光看到这惊险的一幕，扭过头心想，晚了，太晚了，这次再也躲不掉了。妈妈没救出来，又害得大熊受伤，他的泪水涌上眼框。
他握着小石头熊，两手紧紧地环住大熊的脖子，等着那根木材弹过来。
过了一分钟？二分钟？山楠睁开泪眼，看见白脖子和黑眼睛用蹄子蹬开飞在他们周围的木材，一脚一根，一脚一根，空中的木材乖乖地落在村庄的空地上。
白脖子，黑眼睛！谢谢你们冒着生命危险来帮我救妈妈。山楠的眼里又涌上一朵朵泪花。
大熊感觉到异常，它抬起头匆匆地看一眼增援的驯鹿朋友，加快步子往那排松树跑去。
“妈妈！妈妈！”离松树越近，山楠哭得越揪心。
一间碎得稀巴烂的木屋侧着身卡在一排松树身上。山楠挣扎着滑出大熊的怀抱，蹚着泥浆跑过去。
又一阵地动山摇，泥石流像一条又宽又长的黑色巨舌，从村庄背后的山坡上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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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之城。
在春天和夏天交界的中央地带，有一座松果似的小房子。小小的门，小小的窗，小小的院子里有一套石桌石凳。石凳上，坐着一位老婆婆。
栅栏外花树婆娑，落英缤纷，香风徐徐，暖暖的阳光熏得她撑着下巴打起盹。
婆婆经常呆在小屋里工作到黑夜。猫头鹰曾落在窗台上，想看看她在忙什么，隔着窗帘听见叮叮当当，汤匙碰到瓷器的清脆音。猫头鹰想，晚上她也像我一样需要加餐吗？它摇摇头飞走了。
出来觅食的刺猬闻着气味趴在门缝往屋里看。婆婆取一汤匙粉末，加进一个广口瓶里，摇晃均匀，倒入一个方形小器皿里，“啪！”器皿里迸发出一粒粒红光，红光散去，又升起一小团紫雾。
……
现在，山上很多动物都知道这位老婆婆天天在屋里忙，很少出来玩。
一连多天的忙碌让她身心疲惫，今天阳光刚刚好，婆婆坐在小院里，沉沉地睡着了。
小动物们都蹑手蹑脚地走远，想让她睡得更香甜。
睡梦中，一声骨哨传来，婆婆猛然惊醒。听到骨哨的白脖子、黑眼睛也从小屋后边跳到小院里，看着她。
婆婆知道骨哨是山楠吹响的，她也知道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孩子，没有特殊情况绝对不会随便吹响它。
她按着石桌，打算站起来，突然，她的身体顿了一下，就像暗处有一个功夫杀手，隔空击过来一掌，重重地拍在她的后背上。这一掌震得她喘不过气来，几滴血顺着嘴角滴在石桌上。
她知道，四季之城一片祥和，根本没有什么功夫高手。她左手撑着石桌，右手往虚空里一伸，一本金光灿灿的书从屋内飞出，落在掌上。打开书，里面惊心的一幕幕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她抬起右手，做了个“去吧！去吧！”的手势，两只驯鹿撒腿往雪松崖方向飞。
书中，暴雨朦胧，一只黑熊从雪松崖壁里冲出来，抱起楠楠往村里跑。他身上的兽毛在奔跑中一点点褪去。
很显然，她施在它身上的惩戒魔法在逐渐消失。刚刚那一下重击，就是惩戒魔法反噬的结果。
那一年，四季女神教给她惩戒魔法，是让她用来自卫惩戒坏人的。她却因为一时恨起，惩错了人。因为当她站在村口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家人时，就知道错了。
婆婆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想制出一剂汤药弥补过失，却始终都不理想。
“原来是爱，是爱冲破魔法的禁锢，释放出本真。我怎么没想到呢？也好，这样也好！”婆婆喃喃自语，坐在石凳上长长地舒一口气。
书上，大部分村民聚在雪松崖附近，黑压压一片。泉水河暴涨，汩汨往山下流。
书中景慢慢推移到山上，大河的源头暴涨，溢出的洪水顺着山坡、褶皱、山谷冲向半山腰的黑熊岭。所到之处，塌的塌，陷的陷。大河也从塌陷的地方往下泻，一时间，山体泡软往下滑，连根拔起的花草树木冲进激流，翻个身，淹没在山谷间的水底。
伐木队码了一冬又一春的木材垛也一个个土崩瓦解，它们在浊浪里沉沉浮浮。山体滑坡的地方，木材们欢快地奔向地势低的前方，一会儿工夫，村庄上下全是木材。
雨幕里，黑熊的兽皮渐渐脱离皮肤，还原成原来的兽皮帽、兽皮袄。他正抱着山楠在残损的木屋间穿梭。
驯鹿避开村口的人群，从柴房那边的小路追寻着山楠的气息。婆婆放心地闭上眼睛，打算伏在石桌边上休息一会儿。毕竟，那一下重击，让她衰老的身体更加虚弱。
“妈妈！妈妈！”
“小宝不哭，小宝不哭，你在哪里？妈妈来救你。”婆婆听见一个小孩哭得撕心裂肺，打起精神看向摊开的四季之书。
书上，山楠在松树边找妈妈，瘦小的身躯在雨水里显得很单薄。那一声声妈妈，让婆婆的心揪起来，格外柔软。
“算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婆婆强打精神，带着她的小屋，飞向雪松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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