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陶五四喝的醉醺醺的往胭脂巷里走去,那是他沉沦半生的地方,在那里寻欢作乐成为了他四十多年来最大的乐趣。
年轻的时候陶五四长得一表人才,尤其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陶五四骑着二八自行车穿梭在弄堂小巷中,姑娘们都喜欢悄悄的从阁楼上探出个脑袋,瞅一瞅这个让着迷的俊俏少年。
但所有姑娘父母的几乎都禁止自己的闺女和陶五四有任何联系,一个眼神都不行,最好听见陶五四这个人的名字就赶快躲开,因为从小父母双亡的陶五四在巷子里是出了名的流氓混混。
他打架斗殴,捅伤过人,进过局子。他抽烟喝酒,年纪轻轻的手指上一层黄黄的烟渍。
他不负责任,因为他而堕胎的姑娘的母亲们,时不时就从另外一个街巷挨家挨户的找到陶五四的巷子里来。
十七八岁的陶五四,过着一种人人鄙夷的生活。
陶五四也不爱回家,家里除了年迈的奶奶以外,还有大伯一家。
从父母去世以后,陶五四在这个家里就再也没有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每次犯了错,无论大小,大伯都用打死人的力气打他。
有一次他被打的奄奄一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后来大伯不打他了,那是陶五四捅伤人被抓起来之后,也就是那件事才让他大伯知道,陶五四和一群黑帮混在一起。
按说陶五四要被判刑,可陶五四的黑帮大哥却打通关系把他捞了出来,赔了伤者一笔钱,这事就了了。
从局子里出来以后,陶五四就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了,身边的女朋也是不带重样的更新,但上门找陶五四负责的妈妈们几乎绝迹了。
陶五四后来的女朋友都是和他一般的人,厮混在风月场所,陶五四觉得这样的女人最好,不哭哭啼啼,不吵吵闹闹,说散也就散了。
2、
胭脂巷里的姑娘们都在楼下的弄堂里站着了,没有男人走过的时候就聚在一起说是非聊八卦,有男人走过的时候,就搔首弄姿的招徕客人。
这个巷子里的风尘气一到夜晚就浓的化不开了,甚至有些让人发腻。
陶五四在赌场里干完老板的给的活——把那个赢了一晚上的人轰走之后,揣着一摞刚发的“工钱”,在胭脂巷里流连起来。
拍拍这个女郎的屁股,摸摸那个女郎的胸,遇到风骚的不得了的,还是去亲一口,可就是没确定今晚上和哪个好。
他走到弄堂的尽头,看见一个清瘦的姑娘坐在一盏路灯下。
她画着装,却不怎么浓烈,她穿着性感的长裙,却不怎么暴露,她抽着烟却不怎么世故,就像一个伪装者在这里体验生活一般。
巷子里的女人大半都跟陶五四睡过,可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个姑娘,好像在哪见过,却总也想不起来。
姑娘的一举一动却勾魂的不得了,陶五四想,今晚上的好事就这姑娘了。
他走过去,老道的用一根手指托起姑娘的下巴,一副情场高手的样子说到:“多少钱,爷包了。”
姑娘淡定的吐出一口烟报了价,价格比其他人高了些许,但陶五四不在乎,他色眯眯的对姑娘说:“不贵,你值这个价。”
姑娘微微一笑,领着陶五四上了楼。
3、
一夜狂欢,陶五四把昨晚发的工资全给了这姑娘,所以到了天亮还睡在那。
清晨他睡眼朦胧的看见昨晚那个浓妆淡抹的姑娘卸了妆的样子,干净的像一朵百合花,尖尖下巴像一把刀扎进了他胸膛。
他肯定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却总是想不起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让他瞬间睡意全无,猛的一下坐了起来。
姑娘已经换上了一套素雅的装束,时尚的坤包里装着补妆的用品,淡蓝色的资料夹被她抱在怀中。
她看着坐起来的陶四五,温和的说到:“我要回公司上班了,大哥你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陶五四顺口问了一句:“你上什么班?”
“我是一家公司的前台。”说着姑娘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转身走了。
愣在床上的陶五四在姑娘关门声中清醒起来,四十多年的浪荡生活里,第一次见有着正式工作的女人,愿意在胭脂巷里从事这种皮肉生意,
他的心里对昨夜寻欢的这个姑娘有一丝怜悯,这是他四十多年来第一次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有了怜悯之心。
陶五四刚刚穿戴好衣服,赌场的老板就打来电话,说昨天晚上陶五四走了之后,一群小混混在赌场里耍老千,被抓了就和赌场的人打了起来,十几兄弟被打伤了。
这是陶五四职业生涯中最烦的事情,伤兄弟就是伤他陶五四,他立马给手下的所有兄弟打电话,召集人去报复。
一场浩大的聚众斗殴在警察的干预下平息了,但陶五四在斗殴中被砍伤了,赌场老板和另一伙人的头目几经周折,才把这场差点震惊全市的斗殴事件平息下来。
陶五四免除牢狱之灾之后,只能躺在家里安静的养伤。
家是一个人的家,陶五四的生活注定遇不到愿意跟他过一辈子的女人,年轻的时候因为自己不想安定,上了年纪以后发现没有人愿意跟他这样的人安定。
140多平的大房子里装满他半生打打杀杀的戾气,没有人能在里面感受到温暖与幸福。
陶五四在房子里也无法安稳,当了一辈子的流氓地痞,钱是搞到一些,可孑然一身的凄凉却日渐的清晰起来。
他想起那个白天在公司前台勤勤恳恳工作,晚上在胭脂巷出卖身体的姑娘,觉得自己这半生怎么过的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他对着天花板去想这把年纪经历的事情。
4、
父母去世那会,他才5岁,几十年的光阴过去了,已经记不起父母的音容。
他又想为了躲避大伯的暴力,和小地痞厮混的日子,十五六岁游荡在街头巷角,从偷鸡摸狗到敲诈勒索,无所不做,只有一个目的,赚到钱。
他又想十七八岁的年纪,自己骑着二八自行车在城市的巷子里随意穿梭时的快乐,姑娘们偷偷伸头偷看他的时候,他会热情的对着阁楼吹口哨。
年轻的时候,他也交女朋友,那个时候没有现在这么混蛋,女孩子们都是正经家的女孩子,爱他也都爱的死去活来。
可他一路走,一路追,吓得街坊邻里都把自己家的闺女看的死死的,生怕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有人为他打过胎,但到底有多少人他也不知道。有的人在他那里要到赔偿,有的人连他人最后都见不着了。
可过了25岁,同年龄的姑娘们懂事了,开始鄙夷他的,疏远他。而小一些的姑娘们,开始努力学习,开始改变人生了。
陶四五是在那个时候才感受到来自“正经人家”对他的轻视和看不起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身边来的女人都和他一样,在这个社会最唾弃的地带里求生存。
陶四五总觉得那个前台的姑娘应该好好的去做前台,皮肉生意太容易伤害身体了。
他所在的赌场被扫黄查封过,二十多个小姑娘在警察强制带去体检之后发现,人人都有梅毒。
而那些姑娘,毫无觉察的让病毒侵害自己,也侵害别人。
他想到这,一身冷汗,有一种想马上去劝那个姑娘从良的冲动。
那是百合花,干净芬芳,他觉得这一生要做一件对的事情,就是阻止一个人去堕落。
可伤口尚未愈合,生活都无法完全自理的陶五四只能把这个冲动压在心里,他想到了可以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把那个姑娘拖出泥潭,有什么困难他都愿意帮她。
5、
在漫长的煎熬中,陶四五的伤口总算好了,他请得空就来照顾他的一帮兄弟吃了个饭,算是感谢他们对自己的照顾。
可那天陶四五却没喝一口酒,因为晚上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去胭脂巷前,陶四五把家里的现金都带上,足足5万块,不算多,他想要是包那个姑娘的月,这5万也就是两个月的事。
可这钱不是包月,他想用这钱帮帮那个姑娘,也许她有她的难处,才会在胭脂巷里谋生。
夜里陶四五在胭脂巷的巷尾找到了那个姑娘,还跟一个多月以前一样的打扮。
姑娘看着陶四五说了一句:“你来了啊,好久不见了。”
陶四五一愣说:“你客人那么多,怎么就记得我好久不来了。”
姑娘说:“说不清楚,感觉你亲切,也直爽,钱给的多,也没有那么多恶心的要求。”
陶四五哈哈一笑,这辈子没听到过什么夸赞,可姑娘这么一说,虽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夸赞,但终究有人念自己的好了。
陶四五说:“上楼,有事找你。”
姑娘和上一次一样,微微一笑领着陶四五上了楼。
房间里灯光昏暗,陶四五把一只之前准备好的大瓦数灯泡换上了,那光照的两个人都觉得刺眼了。
陶四五说:“灯太暗了,感觉屋子里阴沉沉的。”
姑娘轻叹一声说:“做我们这个生意的,谁都怕灯太亮,脸照的太清楚,脸面也就丢的更彻底。”说完她熟练的点起一根烟,但依然没有多少世故的感觉。
“我问你个事啊。”陶四五说
“什么事,你说吧。”姑娘吐出一口烟,又吸上一口。
“你有工作,干嘛来做这个事,这不适合你。”
姑娘又吐出一口烟,在烟雾缭绕中看着陶四五说:“我缺钱,你肯定要问我为什么缺钱。”
陶四五一拍大腿说到:“谁不缺钱来干这个,我想说的是,我要是能帮你度过这个坎,你听我一句话,别干了,你还年轻。”
陶四五的话让姑娘笑了起来:“这坎过不过不由我。你惊奇我为啥有工作还来干这个吧,还有更惊奇的呢,我是大学本科文凭,惊喜不。”
姑娘的话让陶四五目瞪口呆的愣了一会,然后他特别坚定的跟她说:“要是这样,我就更应该帮你,你说吧,差多少,二三十万我是能解决的,但就一个要求,回去好好上班,别来这卖了。”
“再说了,你条件好,干嘛不去更好的地方,当个二奶也比在这赚钱不是。”陶四五想都没想的加了一句,可一想这话也说的不对,赶紧又说到:
“我不是让你换个地方再干这种活,我是说这不适合你。”
“要论卖身还是这适合我,巷子深处,各干各的,谁也不知道我的过去,谁也参与不了我的未来,你说的那些,我做了,过去和未来都在别人手上了。”
陶四五听不懂姑娘说的过去和未来是什么,但觉得这个姑娘跟自己全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6、
陶四五把5万块钱放在桌子上,他说算是包月,如果真的是他帮不了的忙,他希望姑娘不要再和其他人干这事。
“我们赌场那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大,一查全是梅毒啊,你爱惜自己,这段时间你跟我吧,如果这坎你是过了,你的过去也好,未来也好,我都不参与,咱各走各路,你要是一时半会过不了,咱就这样,我包你,房租你不用管,我去交一年的就好。”
姑娘看着桌上的钱说:“一个月5万,太多了。”
陶四五笑笑说:“那算三个月的,我也不经常来找你,你爱惜自己就好。”
事情就像这么说定了,可陶四五再也没有碰过那个姑娘,也说不上为什么,每次来看看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没了。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年,陶四五有小半个月没去姑娘那了,终于抽出空去了一趟,却发现人去楼空,屋里就留下一个小信封,上面写着“陶哥亲启”。
信里这样写到“母亲去世,着急回去,你的电话也打不通,只能先不辞而别,望你珍重。”
陶四五有些生气,这个姑娘就这么消失掉,生活里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温暖,又没有了。
陶四五看着桌上还有一些零散的东西没有收拾,他就帮忙装好,他想也许姑娘还会再回来取,房子租到期还早呢。
那堆零散的东西里混着一张临时身份证,陶四五看到身份证上的地址,突然心里突突直跳。
姑娘那张年轻的证件照,像极了一位故人,而那个地址是他曾徘徊过无数次的地方,那是初恋白慧的家啊。
他想起和白慧分开的原因来,那时候的两个人都很年轻,也很相爱,可白慧突然怀孕了,陶四五慌了神,没了主意,最后选择了一走了之。
很多年后,他从朋友那听说,白慧生下孩子后就一直没有再嫁。
一记闷锤打在心上,陶四五感受到人生中第一毫无办法逃避的羞耻与悔恨,那个整天打打杀杀的人瘫软在地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心口上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时间过去了很久,一天,两天,陶四五在那个小房子里迷迷糊糊的不吃不喝的想,他觉得罪孽深重,可又不知道如何赎罪,生活的巧合讽刺的他体无完肤,甚至觉得悔恨这件事自己都不配去做了。
可他又觉得难过的不能自已,白慧去世了,一辈子心里的牵挂就这样没了,女儿却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己见面。
陶四五觉得他必须做一件事,人生的最后一件事,让这个姑娘不要再为了钱出卖身体,他要把一切都给她,那是他的孩子,他要有个交代。
于是原本花天酒地的陶四五结完了赌场最后一笔钱之后,开始变卖房产,那些为自己充大哥装豪情用的金链子也卖了,全部变成钱,存在了一张卡里。
陶四五搬到和姑娘住过的小屋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了一个月,不出门,不见人,电话也关机。
他想这一生的罪孽该到头,他欠了那么多人的,他原以为这一生欠的不必还了,可讨债的人上天是会在某个不可思议的时候送到你身边的。
可他又想不明白,童年里挨不完的毒打,吃不饱的三餐,谁又欠自己的呢,好像谁也不欠。
他想起五年级交不起学费被老师打手心,回家向伯父讨学费被毒打,他想起辍学那天的开心是因为不用再为学费挨打了。
陶四五哭了,这一生中他几乎没有流过泪,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陶四五的眼泪快流光了。他看看镜子里瘦的不成人形的自己,说:“还债的时间到了”。
7、
一个夜里,陶四五走进白慧家的单元楼,在徘徊许久之后,他把存着自己一生积蓄的信封别在白慧家门上,按完门铃像贼一样的跑了。
白慧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来不及去白慧远在郊区的新房子,就到老房子里住一晚上。
她听到门铃响了,打开门没看见人,却瞧见一封信别在门上。
拆开信封,信纸里包着一张银行卡,信封里写到:“女儿,对不起,你不必知道爸爸是谁,但爸爸对不起你们母女,卡里的钱你拿着,好好过未来的生活,密码是你妈妈的生日。”
女儿看着这封信,热泪盈眶,几十年来父亲一直是这个家的迷,直到姥姥、姥爷去世,她都对父亲的存在一无所知,而这个夜晚突然有这么一封信,不知真假,但好像也感受到父亲的爱。
白慧在接到女儿电话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赶过来,当她带着女儿在取款机上输入生日的时候,屏幕上跳出的存款余额让娘俩目瞪口呆。
这是一笔不算丰厚,却能让平淡的日子再优渥一些的“巨款”,数额远超她们对生活的期待。
白慧心里恨意悄然平息了一些,可疑惑和不解让她忍不住要去猜想,陶四五突然的举动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或者动机,她怕这个流氓会突然出现,在原本已经平静的生活里再掀起风浪。
白慧担心的事最终没有发生,就在她和女儿走进取款机那个狭小房间的时候,银行外路边上的一个水沟里发现一具男尸。
几天后这个城市里有名的混混陶四五溺死在水沟里的新闻铺天盖地,白慧的女儿看着报纸长叹一口气说:“社会败类自绝于人民了,咱们市的治安就是他们扰乱的。”
正在做饭的白慧听到女儿这样说,突然扔下手里的菜刀,怒气冲冲的冲女儿喊到:“死者为大,你不要藐视生命好不好。”
她想说:“那是你爸爸。”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市里还破获了一起贩毒大案,据说一个很漂亮的姑娘以贩养吸,期间还卖淫赚毒资。抓她抓了很多年,终于在一次毒品清扫中抓住了。
警察在她的包里搜到几十张身份证,还有大学毕业证,新闻里说她还在一家公司做过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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