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在天涯社区追过一个鬼故事贴。楼主自称不信鬼神,讲的小故事个个都与灵异相关,且每个故事都道出来历,或亲身经历,或转述他人,很有《阅微草堂笔记》的韵味。楼主还讲述了他在五台山遇到的奇人异事,赞美了一番山上的风景,感叹自己与五台山有缘,对最高峰北台很有感觉。透过楼主流畅的文笔,我仿佛看到了巍峨的五台山,古木参天,云雾缭绕,转过一个山头便看到隐士的茅棚,往幽深处多走几步就能与岩穴之士不期而遇。我想象自己能像比尔.波特一样,寻访生长于空谷中的幽兰。神往已久。所以,当我千辛万苦的爬上东台,看到只长草不长树的台顶,忍不住想:楼主去的五台山跟我去的是一个地方么。太行山脉连绵起伏,伸向远方,山顶覆盖着厚厚的草甸,有的山腰山底生长着成片的松林。天蓝得透明,白云在草甸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日头西移,光和影缓缓变幻。五台山的风格与南方的山完全不同。南方的山多为山石组成,比如黄山上的花岗岩,或险峻,或奇秀,千姿百态,变化无穷。五台山顶没有树,没有石头,一览无余,隐士们如何隐居啊。
坐车来到楼主很有感觉的北台,我却没什么感觉。北台的风光与东台殊无二致,极目处层峦叠嶂,蜿蜒的土路划破草甸,仿佛惊心动魄的裂痕。此情此景,初见雄浑大气,再见略觉单调。凛冽的寒风倒是让人印象深刻,高原反应让我头疼,所以我决定坐车去中台。同行的老公却想步行。我耐心跟他讲道理:风大,冷,沿途景色毫无可取之处,步行除了自找苦吃没有任何意义。苦劝无果,只好各走各的路。我坐车先到了中台。中台风光类似东台和北台,想来西台和南台也是如此。当台顶升起薄雾,远山消失在一片茫茫中,我终于等来了老公。看他一脸疲惫,我忍不住问他顶风赶路的滋味如何啊。他说,小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根带编号的石柱,用于定位;每根石柱上都刻有佛偈,其中一根还在放佛号;他说,草甸上洒满星星点点的野花,黄的,白的,偶尔红的紫的,牛马在悠闲的吃草;他说,有时候前后无人,四顾苍茫,仿佛只有你一个人行走在天地间……看他一脸不悔,我忍不住心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嘴上却不肯认输:你要是不走路的话我们还有时间去西台和南台,现在只有下山回台怀镇了。
台怀镇,顾名思义,位于五座台的怀抱之中。五台山很多寺院在台怀镇,参观寺院是我们第二天的主要行程。台怀镇道路整整齐齐,房屋鳞次栉比,银行邮局等设施俱全,俨然一座小城市。时值旅游旺季,大大小小的车辆川流不息,五湖四海的游客喧嚣嘈杂,站在街头,我不禁生起烦恼,开始严肃思考为何要花费大量时间金钱,千里迢迢的赶到这儿来吸汽车尾气。最可怜的是那些与旅馆饭店挤做一处的寺庙,每天忍受噪音和灰尘,僧人们做个法事都得接受游客围观。这与我理想中的寺庙大相径庭。我理想中的寺庙应该藏在深山里,参天古木透出飞檐一角,晨钟暮鼓传来旷远寂寥;若有缘踏进山门,但见禅房花木扶疏,佛前青烟欲袅,幽幽几许禅意,正好满足我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思及此,我只好安慰自己: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胡乱逛了几个寺庙就将近中午了,吃过午饭就得坐车离开,我们匆忙赶到普化寺,点了38元/位的自助素斋。坐我对面的中年女士貌似一位虔诚的香客,她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把碗筷收拾得整整齐齐放回原处,最后拿出一本书看起来。在她不经意的抬手间,我看清了书名,并念了出来:百法明门论。女香客和蔼的笑笑,我们开始愉快的聊天。她谈到此次朝台的经历,特别提到在清凉寺后一座不起眼的小庙里遇到位佛法精湛,学识渊博的老法师,交谈之后收获良多。原来真有高人啊。我又忍不住想:她去的五台山跟我去的是一个地方么。我们东拉西扯的聊了会儿,没成想话题急转直下,她开始批评我了,说我言行轻浮,玩世不恭,毫无敬畏之心,连佛祖都敢调侃,简直就像被宠坏了的小孩子。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画风急转,是我聊天的声音太大了么,观点太过标新立异了么,说到高兴处太过得意忘形了么,还是餐盘里剩的饭菜太多了,明明一开始聊得很愉快啊。但她说的都是对的。我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缺点,只是本性难移,哪怕现在写下这些文字仍然语带调侃。我也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但却是第一次从陌生人的口中听到。忠言逆耳,若非至亲好友,谁还肯对自己说出那样一番话。我想,我已见到我想见的人了。
汽车离开五台山,行驶在高速路上。道路两旁快速退后的山头,让我回想起五台山上的风景:当时只道寻常,过后便堪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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