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寒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眼睛突然一阵模糊,他皱紧眉头站了起来,太阳穴“咚咚”地跳着疼,刚站起来便两腿一软重重跌在地上,椅子咕咕噜噜被推到了远处。
“shit!”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腿却软得怎么也起不来。
“诸寒?”迷迷糊糊地突然听见有人唤他,诸寒心里窃喜,来的真及时,抬头一看,厌烦情绪瞬间爆炸。
诸寒烦躁地从鼻子里哼道“你干嘛来了,这又不是你待的地方你赶快走。”诸寒赖在地上缓劲,话音落了半天,他一看头顶上方的阴影还在,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戚迩星,我让你赶快走你听不见是吧。”
被叫戚迩星的姑娘也蹲了下来,略显慌乱地把手里的饭盒塞倒诸寒手里“那个,诸叔叔今天跟我妈说你昨晚又没回家,他找不到你,我,我想你一天没吃饭了,就做了点饭给你送来,你放心诸叔叔不知道我来这的,也不知道你在这。”她一脸诚恳地保证到“那个,你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诸寒黑脸道“不用。”
“好,那我走了,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把你在这的事情告诉诸叔叔,真的!”
诸寒看着戚迩星一路低头小跑出了门,轻叹了一口气的同时啐道“我说不扶你就真不扶我啊,老子腿抽筋了!妈的,你以为那臭老头是跟你妈发牢骚去了,他根本就是故意让你听见,然后把我叫回家,你还傻乎乎地给我做饭呢。戚迩星,真是蠢死了你。”
诸寒缓过劲来,看着游戏界面,突然觉得什么都索然无味了。怀里暖和和的,保温桶上贴着张便利贴,上面是迩星娟秀的字体“记得吃饭。”
诸寒和戚迩星住楼上楼下,诸寒从小学习就不好,逃课打架骂老师,没有他不敢干的,可戚迩星一直都是好学生,老师家长的乖宝宝,诸寒妈妈天天拿着戚迩星给他做榜样,气的他咬牙切齿,没见她之前,还以为她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却没想到,老妈天天念叨的大神,不过是一个斯文秀气的小姑娘,一副乖巧的样子,诸寒窃喜,本以为这丫头软弱好欺,却不想,原来软弱可欺也不是什么好事!
“噗。”诸寒吐掉已经没有味道的口香糖,声音闷闷的,像粘在了心包隔膜上。
他找了个僻静的马路牙子,坐下来打开了保温桶的盖子,家常的气息一下子飘了出来,与网吧里令人作呕的冷漠气息不同,戚迩星做出来的饭菜,总是那么温暖,像妈妈喊他回家吃饭时的那一嗓子,何时听到都觉得心安。他默默扒拉完了保温桶里的每一粒米,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回家了。
他走到楼底下,还没上楼就听见诸时辉那得意的笑声,一边笑还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眉开眼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彩票了,诸寒厌恶地收回目光,不想看到那样猥琐的嘴脸。他上楼,开门,换鞋,径直走向厨房,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甚至没看诸时辉——他名义上的爸爸一眼。
是的,名义上的爸爸,至少在妈妈走了之后,他变的越发不像个父亲。
诸寒拿着保温桶,走到厨房认真清洗着每一处油渍,神情专注的连打游戏都没有这么在意。
“哟,看来生活不错嘛,一边打着游戏一边还有人给你送饭。可以,不愧是我儿子,有点你爸当年的风范。”诸时辉凑到诸寒身边,嬉皮笑脸地说,他探头看了看,保温桶里空空如也,比诸寒的脸都干净。
“诶儿子,迩星的厨艺怎么样?”
“跟你有关系么?”诸寒冷冷地说。
诸时辉没有一丝收到打击的样子,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说“下次也让我尝尝?”
“要脸。”诸寒拧紧水龙头,因为老旧还发出“吱呀”的声音,让他一下就想到了老头子七老八十时松动的门牙和傻乎乎的笑容。他轻蔑地看了诸时辉一眼,同时在心里发誓,等到这个人老到走不动道的那一天,他一定会一脚把他踢出去,而不是好好赡养他。
不过戚迩星是绝不会同意他这种暴戾的做法的。
不知怎么,戚迩星那张羞怯可爱的脸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皱起眉摇摇头,拿起手边的抹布细细擦干保温桶上的水渍,沉沉落下的夕阳照进阁楼,透过窗子的缝隙照在未干的水滴上,折射出彩虹的光芒。这个时间,她应该快放学了,诸寒想。
“你把保温桶还给阿姨,我出去了。”
“臭小子,刚回来又去哪啊!”
诸寒一溜烟儿跑了出去,把诸时辉的声音远远地甩在身后,到学校的时候天正好完全黑了下来。他站在大门口,整层二楼只有一个教室的灯还在亮着,他们所在的镇子上有三所高中,戚迩星所在的这一所是学生最少的一所,高二只有二楼一层楼,也没有晚自习,基本都是一放学就走了,当然,凡事总有些例外。诸寒在心中默念,那个亮灯的绝对不要是她的班级,他深吸一口气,迈开长腿朝那处光亮走了过去。
诸寒站在高二(3)班门口,有点说不上来的气闷。
他站在门口十分钟了,戚迩星愣是没回头看他一眼,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丫头其实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办个板报能有这么认真?!
“咳咳。”他尴尬地发出了一点声音,戚迩星果然转过了头,见到来人是他,一下子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可爱的紧。
“诸寒你怎么来了?”
诸寒被她明亮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于是别过头去扯了个谎“你这么晚还不回家,阿姨很着急,让我来看看。”
“真的啊!”戚迩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办板报是临时安排下来的活动,来不及跟妈妈说,还麻烦你特意跑一趟,真抱歉。”
诸寒听她这样说,肺里像突然鼓起了个气球般,压迫感狠狠抵在他的胸口,憋的他莫名烦躁起来“抱歉什么啊?你除了谢谢不好意思对不起还会不会说别的?”
戚迩星微微一怔,片刻后笑了一下,两颗虎牙若隐若现的,像是害怕什么不敢露出小脸一样,她低头摆弄手里的几根粉笔,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诸寒这种说话方式,却又忍不住地流露出一些淡淡的忧伤。
诸寒心头一紧,放低声音,硬声道“那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也有别人跟我一起的,只是就剩一点收尾工作,大家就先回去了。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诶!”
“嗯?怎么了?”戚迩星睁大眼睛。
“咳,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啦,我马上就好。”
戚迩星转过头去,诸寒马上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他轻手轻脚地帮戚迩星收拾好散落在桌上的文具和书本,然后又轻轻扫起了地上掉落的粉笔头,拖净了五颜六色的粉笔灰,整个过程都静悄悄的,像是怕打扰到认真作画的戚迩星般,诸寒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小心翼翼,细心又安详。一时间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和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在安静地交织,缠绵。诸寒眼神一黯,他也很久没这样乖顺地在教室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诸寒,我好了,咱们走吧。”
“恩。”他点点头,眼神一瞥却看到了戚迩星又红又肿的食指中指,他眼底的光亮又暗淡了下去,突然想起来,她曾说过冬天一直有手脚冰凉的坏习惯,而这个冬天又格外地冷,他又想起那只保温桶散发的温暖香气,心中气自己怎么竟没早点想起这些事。
“我们回去吧。”他挎上她的书包,柔声说道。
回去的路上月光如银,流泻在他们的身上,把身心都熨烫得极为妥帖。好好的良辰美景,却被巷子里突然冒出的几个人影坏了兴致,诸寒如刀子一般的目光狠狠从他们的身刮过,尤其在听到了他们的话之后,他更是连手刃这几个王八蛋的心都有。
为首的那个笑的尤其龌龊“哟,这不是白天去过咱们网吧的小姑娘吗,你瞧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多可爱啊,来让哥哥好好疼你。“
诸寒感觉自己的衣角忽然被扯住,他回头紧紧握住戚迩星的手,在这寒冷的冬天,他手掌的温度仿佛就是天地间唯一的热源。
“别怕,别怕,我在,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他深沉的目光里有这说不出来的千言万语,在那个危险的当口,戚迩星忘记了所有反应,只跟随本能地点了点头,把身子靠的他更近了些。
“让开。”
对面领头那人挑衅地吹了声口哨,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这不是诸寒吗?别这么严肃嘛,咱们都是混网吧的,这点面子都不给?”
诸寒眉头皱的更紧,他虽然经常逃课去网吧,但是从没跟这些人打过交道,想起戚迩星经常跑到网吧去找他,他很怀疑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诸寒握紧兜里的裁纸刀,这还是刚才帮她整理文具的时候,偷偷塞进自己兜里的,本来是担心她老是用这个会划伤了手,没想到竟成了这紧要关头的关键武器。
“一会他们要是不让开,你就跑,跑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诸寒!”
“听话。”感受到她的颤抖,诸寒语气特意放柔了些“听话,你回去报警,找家长来,我把他们拖住,我相信你,你不会让我在这白白被打死的吧?”他笑起来,痞里痞气的,却看的戚迩星一下子红了眼眶。
诸寒向前走了一步,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我再说一遍,让开。”
空气里有一股隐秘而慌乱的气氛在流动,仿佛一触即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诸寒猩红的双眼在夜空下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平静的外表下是随时可以与敌人鱼死网破的凶狠与暴戾,他那副样子,就好像是不要命了一样。
对峙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对诸寒来说,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真他妈没劲!”领头的那个混混把烟头扔在地上,重重地踩了一脚然后用脚后跟狠狠旋转碾压,末了恨恨地瞪了一眼诸寒,消失在了阴影处。
诸寒垂下头,胡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尽量平稳,不要吓到她“没事了,走吧。”
“等一会儿吧,缓一下再走。”戚迩星拉住诸寒,她的右手手心里全是汗液,黏黏腻腻的,她却不愿意松开,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刚刚对峙的那几分钟内,他有多么紧张,流了多少汗,甚至到现在为止他的嗓音还有那么明显的颤抖,只是他没发现。
“走吧,出了这个巷子就有路灯了,那个时候再歇也不迟。”
戚迩星之好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刚出巷子就又出了事。这条巷子的对面是一条马路,过了马路再过一个拐角就到家了,夏天的时候马路边上都是聊天纳凉的大爷大妈,但是冬天就没有什么人了,现在拐角处闹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很多人在往拐角处凑,正好有一个大妈,路过诸寒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看哄闹的人群又看看诸寒戚迩星,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大声说道“这不是那诸时辉的儿子吗!叫叫,叫诸寒,对吧!哎呦你爸爸出车祸了!你怎么还站在这啊,快去看看啊!”
诸寒听着大妈的话,看着那辆救护车从自己眼前开过,脑子里面乱糟糟的,眼前的一切突然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他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戚迩星趴着他的床头,看样子也是累极了,晚上的事情估计也把她吓坏了。他微微支起了一边身子,没想到她马上就醒了。
“你要坐起来吗?我给你垫个枕头。”戚迩星扶着诸寒坐起来,然后继续说道“诸叔叔已经没事了,车祸不严重,好在司机刹车及时,没什么大碍。肇事司机也答应承担全部责任,现在被带到警察局录笔录了,我妈妈在照顾诸叔叔,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吧。”
“我一点都不担心,活该。”诸寒横横地说,眼眶却悄无声息地红了。
“真是个混蛋!”他低声骂道。混蛋!妈妈走了,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你也不打算要我了吗?戚迩星识趣地起身,却被诸寒一把攥住了手腕,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哭腔“迩星,可以不要走吗?”
戚迩星一愣,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当然可以啊。”
诸寒让她坐在窗边,他安静地窝在他身边,像收起了全身的刺的刺猬,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妈妈去世之后,我爸他也不怎么管我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上班,每天都在家里喝酒,喝的不知道白天黑夜,然后就抱着我妈的照片边喝边哭,我有的时候也分不清他到底是醒了还是醉着,整日浑浑噩噩的,但是跟我妈说话的时候,他又能说出很多以前生活中的细节,这样的日子让我也很难受,可我没有地方宣泄,所以我就逃课上网,把自己关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可是没想到有一天,我躲起来的地方居然被你找到了,你一定是跑了很多个网吧吧?”
被他说中自己的糗事,戚迩星俏脸微红。
“被你找到的那一天,我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恼怒,像是我的秘密基地突然来了一个入侵者,可是更多的却是高兴,看到你的时候,我欣喜若狂地想,终于有一个人还能惦记我,想着我,还会来找我,自从妈妈去世以后,这种感觉再也没有过了,这种被人挂念的感觉。可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封闭自己太久了,家里伙食学校都是与我格格不入的人,我好像回不去了。所以我继续放纵自己,我自知我这样的烂人不配跟你在一起,所以我不让你去网吧找我,是怕你受到像今天晚上那样的伤害,我老是凶你,是怕你性子太温软了会受别人欺负,与其将来让你受委屈,我宁愿自己来做这个恶人,我知道你难受,可我比你更难受。我没想到的是,无论我怎么发脾气,你不反驳,也不从我身边逃开,反而更温和,更善解人意,这让我每欺负你一次,心里的愧疚与烦躁便更多一分,我一面盼着你离开我,一面又不想让你离开我。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来网吧找我的时候,我心里都在想什么?”
“不知道。”
“我在想,你这么死心眼的姑娘,以后可怎么是好。你以为我爸他每次跟你妈妈发牢骚的时候都那么凑巧?正好就让你听到了,他是故意让你听到,然后好让你喊我回家,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还如他所愿一次次地去找我,我那个网吧离你们学校那么远,你不累吗?”
“我想的明白啊,我知道诸叔叔的意思。刚开始也是以为凑巧,可后来次数多了,我还能反应不过来?我也没有那么迟钝吧。”
这下轮到诸寒惊讶了“你知道海一趟趟地替他跑腿,还做饭?你看你手都冻了,做饭不冷吗?”
“因为我愿意啊。”戚迩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新月“因为我想见你,所以这些都没关系了。”她看着他,大大方方地说。
“可我会心疼啊,傻丫头。”诸寒也笑起来,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是败给她这坦诚的性子了。“你这么死心眼,以后还是让我来照顾你吧,这样我也不必再故意凶你了,你知道每次冲你发脾气,相当于自虐,疼死我了。”
“活该。”
诸寒与她相视一笑,青春期的少年就是这样别扭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浑身是刺,以此作为自己的武器,他们说不出爱,便用另一种极端去表达爱,没想到,扎伤别人的同时,更痛的其实是自己,那就大大方方说出来,爱也好,恨也罢,即使你说出来会被拒绝,总也好过你什么都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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