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春,三月。城外竹林,微风不燥。
笛声在竹林间飘荡,缥缈婉转,动人心弦。忽然笛声戛然而止,男子把笛子别在腰间,从容淡定地说:“既然来了,就别躲躲藏藏着了。”
话音刚落,从十余丈高的竹子上飘落下四个人,轻如片羽,未激起一丝尘土。
他们身材相等,穿黑衣背长刀,戴青铜面具,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身法,不愧是鬼四。”男子微微一笑。
鬼四,是这四个人的名字,他们形影不离,神出鬼没,无人见识那青铜面具下是一张怎样的脸。
“你是了不起的英雄,只要交出东西,我们不杀你。”一张面具下发出低沉且沙哑的声音。
男子听完一抖长衫,骨骼肌肉间发出蓬蓬爆响,他扬了扬下巴,说:“那你们还是来取我的命好了。”
自负。这个男子极为自负。江湖上自负往往使人丢掉性命,但他没有,二十一年间他未尝遇败。
话音刚落,一阵风起,鬼四迅速从四个方向冲向男子,他们没有拔刀,因为只有在最佳距离时他们才会这么做,但尽管如此,其气势还是令男子眼前一亮。
好快!男子心中暗叹。
不愧是东郡排名前五的杀手,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刀已出鞘。
四道银光,避无可避。
与此同时,男子终于动了。
快,实在太快了,男子比这四把刀还要快!
一声脆响!
不,其实是四声脆响,因为太快,听起来就像只有一个声音。
惯性使四具尸体撞在了一起,他们脑袋全被拧断。男子依然站在原地,双手拿着鬼四的长刀。
“不错的兵器,我收下了。”说完,双手一背,长刀竟不知藏在了何处。
何冠均,江湖人称“铁骨”,动如风,力如熊,双手可击千斤力,最爱收藏死人的兵器。
2.
过了三日,正值芒种,何冠均依然在这竹林中,笛声若隐若现,伴着徐徐微风直拂清池。
片刻,池上驶来一叶小舟。
何冠均的笛声戛然而止。
舟上放着一口棺材,棺材旁站着一人。此人十分瘦弱,一副病态,一袭白衫下仿佛是一架枯骨。
“你比我想象中迟来了两天。”何冠均收回笛子,正色道。
“因为我半路杀了个人。”病恹恹的男人跳到岸边,一挥手,那口棺材从船上滑到了脚边:“那个人好奇怪,明明女儿身却男人打扮,明明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却想杀我。真是可笑,可笑。”
说着,男人一掌推开棺材盖,何冠均看得清楚,里面躺着的正是自己刚过门不久的妻子。
“宓儿!”何冠均喊得撕心裂肺。
男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揶揄道:“哟这人你竟认识,早知道我就手下留情了。”
“南鸯!”何冠均紧紧握住双拳,额头青筋毕露,已是愤怒到了极点:“南鸯!拿命来!”
彭——破空声阵阵爆破,身形带动劲风,震得竹子纷纷摇晃。
南鸯笑意盈盈,病恹恹的身子像突然注了仙气,此刻竟精神十足,那白衫轻摆,双手一旋,一条长鞭便握在手中。
一片竹叶正在飘下。
此时何冠均的拳已到,这一拳直奔南鸯面门,反观南鸯不急不缓后撤半步,向后一仰拳头擦着鼻尖击空。南鸯反手出鞭,紧紧缠住何冠均的腿狠狠一拽,何冠均如布偶般被甩出半丈远。
南鸯的攻势还没完,他不待何冠均落地就紧追而去,长鞭如蟒层层绕在何冠均脖子上。
窒息。汹涌的窒息感笼罩在何冠均身上,他的脸一片赤红,双目爆出,牙关紧咬,双手胡乱抓着。
“说!千里江山图在哪儿!”南鸯怒喝。
他却嘴唇紧闭,两手死命地抓向南鸯,仿佛溺水之人急于抓住岸边的稻草。
“说!”南鸯气急败坏,手上力道加重几分。
“...”何冠均终于张开了嘴,南鸯见状赶紧附耳过去。
风吹来,竹叶漫天纷飞,铁骨何冠均终是死了,南鸯怒不可遏地站起来,向着西边大踏步走去。
3.
春末,深夜,益州,白帝殿。
春风初生,琵琶映铜镜,檀香袅袅,丝竹悦耳,男子席地而坐,把写满狂草的宣纸做成长衫穿在身上,他手中有一把琵琶,突然弦断了一根。
殿外走进一人,瘦如枯骨,满脸病态。
“李嘉!你把我妹妹藏在哪里了?!”南鸯刚一进殿,便咬牙切齿地怒问道。
李嘉看了一眼南鸯,放下琵琶,拿起地上的茶碗轻抿一口,不紧不慢地问:“来了?”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
“我当然知道,那幅图里隐藏的秘密可以让人长生不死,你无非是想救你那重病的妹妹。”
“只要把她还给我,什么要求你尽管开口。”
“我怎么能把一个死人给你呢?更何况我还在她的尸体上倒了一瓶化尸水。”
啪!长鞭曳地,南鸯眼冒火光:“李嘉!去死吧!”
数条鞭影直奔李嘉而来,仿佛层层蛛网,又像一阵旋风,地面的青砖全被掀起,炸得大殿一片狼藉。
“白帝殿岂是你放肆之处?!”
南鸯还未攻到李嘉近前,只听一声爆喝,他的鞭子被一僧人牢牢抓住。这个僧人身材瘦高,不但没穿袈裟,反而一身华丽锦袍,金冠玉带,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龙图案。
“走狗,找死!”南鸯被愤怒冲昏头脑,全然不顾自己是否敌得过眼前这人,想都没想从腰间拔出短刀就劈。
僧人眯眼一笑,抬拳就挡,这一刀正劈在玄铁拳套上,刀刃顿时断成两截。
“呀!”惊得南鸯心里大叫,可惜为时已晚,在这空当里,僧人第二拳已出,正中南鸯的胸口。
茶碗上升腾的热汽突然散了。南鸯坐在地上,胸口塌了一块。
“那幅图就给你,李嘉,得必有失,你迟早会为你的贪心付出代价。”临死前,南鸯扔出一个盒子到僧人脚边,奄奄一息道:“这长生不死之术也许...是你的葬身之术!”
窗前的帷幔晃动了一下,南鸯盯着夜空的明月断了气息。
“哈哈哈!”李嘉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捡起盒子抚掌大笑:“这幅千里江山图好过我多年来所有的收藏,太好了太好了!这等上品终于到了我手里!妙圆兄,今日多亏了你出手相助,王爷我定会重赏于你!”
僧人妙圆此时的表情却极为严肃,他紧紧盯着李嘉,一字一句地问:“他说这图可令人长生不死,是真的吗?”
4.
李嘉听完,大惊失色,向后退了十余步把盒子紧紧抱在怀里,惶恐地问道:“妙圆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千里江山图是无上至宝,王爷不妨借我开开眼界。”
“不可,万万不可。”
“王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识这图里的奥秘罢了。”妙圆说着突然奔向李嘉,吓得李嘉赶紧高喊:“来人!来!”刚喊了一声,妙圆的手就已经锁住了李嘉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可是李嘉仍紧紧抓着盒子,死也不愿意放手。
窒息感,汹涌的窒息感充斥了李嘉的大脑,他用手死命地要掰开妙圆的手,可惜都是徒劳。
“给我!”
“不...不...”
妙圆怒视着眼前这个昔日好友,他脸色铁青,嘴唇发黑,四肢渐渐没了力气。
啪嗒——盒子掉在了地上。
妙圆一把把李嘉扔出去,如愿以偿地捡起了这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盒子。
长生不死,这是无数人的梦想,现在,实现这个梦想的钥匙已经掌握在他的手中。
“阿弥陀佛!”妙圆双手合十朝盒子拜了一礼,然后虔诚地捧着它,轻轻擦拭着上面的尘土。
佛法、隐忍、禁欲这些法条在长生二字面前彻底粉碎。
“长生!长生!哈哈哈哈——”
妙圆仰天大笑,可是,笑声戛然而止。
一滴血滴在地上,随后一串血线流淌下来。
李嘉把一支匕首深深刺进妙圆的后颈。
妙圆临死前紧紧抓着盒子,在上面留下了长长的指甲痕迹。正是这个可令他长生的盒子加速了他的死亡。
李嘉把盒子拿在手中,此刻的白帝殿充斥着血腥味,他惶惶然地看了看南鸯的尸体,又试探着踢了踢妙圆的身体,摇摇晃晃走到王座前愣了片刻,然后一屁股瘫坐下来。
他颤抖着手把盒子放在眼前,那幅千里江山图的秘密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何冠均,南鸯,妙圆的死历历在目,它不仅仅使追求长生的人殒命,也使得他们的家人受到牵连。
“什么才是长生呢?”
李嘉怔怔地盯着眼前的盒子,反复地察看,仿佛要从中找到答案。
月影葱茏,烛影摇动,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终于,李嘉放下了盒子,踱步走到殿前,望着辽阔的天空和苍莽的群峦,新的一天到了,阳光洒在平坦的原野上,农民开始了耕种,妇女开始了织帛,一切都在阳光下生机勃勃的运作起来。
殿内血腥味还未散,尸体流出的血已经凝固,光照进大殿,一派金碧辉煌。
李嘉看到了答案。
5.
不过半月,益州轻徭薄赋的政策悄悄展开,兵役削减,田租减轻,百姓安居乐业,农商业欣欣向荣。
秋收,李嘉乘车到田间犒赏农民,一路百姓夹道欢迎,无不推崇。益州连年丰收,一举成为“天下粮都”。
十三年后,益州王李嘉染风寒去世,千里江山图随着棺椁一同下葬。百姓为纪念益州王在南山建立祠堂,香火世代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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