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如眉(一)

作者: 1df1d2757b17 | 来源:发表于2017-10-31 19:53 被阅读5次

    一.

    一身粗布衣裳的店小二肩上搭着块抹布,踏着细碎的步子端上两盏新茶。茶水尚且翻腾着,像海底灵活偏转着身躯的海豚,在那上了年纪的青瓷碗底翻飞回旋,白雾袅袅升腾,宛如白露时节坐观垂钓的老者舒缓地长长一叹,在不知不觉中幻化于无形。

    日光自斑驳的潇湘竹帘中翩然而下,静静地停歇在宁大海那灰白的长辫子上,与他那像染了鸽子血似的惨红耳根和鬓角的几层汗珠的躁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过了好半晌,宁大海把左手放在右手里绞了又绞,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老弟啊,世侄平日里也是知书达理,嗯,毕竟龙儿也是老弟您看着长大的,”宁大海偷偷抬眼瞅了瞅李济,看他不吭声,又忙磕磕巴巴地继续念叨起来:“龙儿和若市打小趴一个桌子上念书,性情上嘛,虽然和若市,不不,虽然没有若市那么有头脑,但,但那也还不是为了自家祖坟大事才动手的嘛!”

    原来就在三天前,苏杭布商宁大海的儿子宁龙,又为了和别人争抢媳妇而大打出手,宁龙常年在外灯红酒绿,仗着自家老爷子有钱有势,有结交了一些阿猫阿狗的朋友。那天走在大街上,宁大少爷看中了东市梁家的媳妇李氏,当即在众目睽睽下嚷嚷着要花几两银子将李氏买去做姨太太,那姓梁的小伙子哪里能忍受这般羞辱,但却碍着自己贫困无缘,只得忍气吞声,谁知那宁龙竟然认了真,第二天还真带了几个兄弟去梁家买女人,梁小伙百般恳求,甚至给宁龙下跪磕头也无济于事。宁龙一看,好家伙,真是给脸不要脸,老子花钱买还不干,那老子抢还不行吗?于是几个人一哄而上去扯李氏,可怜那李氏已怀胎八月,在众人混战哄抢下流产而死,梁小伙看见自己妻子倒在血泊中抽搐的惨状,大吼一声,拿起锄头就往宁龙扑去,但终究寡不敌众,自己连宁龙一根汗毛还没碰到就被乱棒捶碎了脑子。此时本当判宁龙死罪,但官府却囿于惹不起大商人宁大海,惹不起宁龙未来妹夫李若市家,着批文才迟迟没能下达。可这样一来,上海市的百姓们可不干了。凭什么啊,这还真真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时间,上海城内群情激愤,宁大海一看钱解决不了问题了,只能特特地跑到未来的亲家李济那去讨个点子。

    宁大海先用钱封住了媒体的嘴,对外宣称是梁小伙一家为保佑即将降生的孩子成龙成凤,竟然跑到自己宁家祖坟上挖土求神,儿子宁龙为了家族名誉,为了列祖列宗去和人家理论,谁知梁小伙竟然出手打人,两人在混战中一死一伤。

    李济给自己点了根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然后用脚把桌底下的痰盂勾了过来,嗓子里吼喽吼喽像西式马桶一样抽了半天,然后呼啦一下张开嘴呸呸两声吐了两口浓痰。这个李济是个成功的古董商,同宁大海一样有着一份可人的家业,但不仅如此,李济还是个左右逢源的“识时务主义者”,话说当今上海城内充斥着半数的日本侵略者,他们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却从未到李济府上动土,这曲中缘由就在于李济的“会做人”,日“亲友”无不“爱戴”。宁大海知道,照现在的局势,只有出动李济,才能动用日本人彻底平息上海百姓的婆婆嘴,他才不管老百姓是真服气还是假服气,这年代,能保住命,能办成事才是王道。

    李济看着宁大海心急如焚,自己心里的那把算盘也一阵噼里啪啦响,心说这到底在救谁的儿子还不知道呢!宁大海啊宁大海,这宁龙救不救是一回事,宁龙救了后是沿袭谁家的脉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想到这儿,李济心底暗暗一笑,不由得计从心来,在这笔不得不做的买卖上顺手捞一条大鱼,果真是平日里对菩萨娘娘烧香磕头的报偿。于是李济抬起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叹气声像石头一样“轰”地砸在宁大海心头,好生地疼。

    “亲家啊,宁人这丫头也马上该嫁给咱们若市了。额,您瞧瞧,这当哥哥的在妹妹婚礼上不出头,不也惹得别人飞短流长嘛……”宁大海突然想到女儿宁人,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忙补充道。这风风雨雨的大上海谁都知道,宁家千金宁人小姐,将在下半年金秋十月嫁给亲梅竹马的绝世才子李若市了。这门亲事既符合旧社会那门当户对的体面联姻,又是一桩你情我愿的儿女情长,自由婚姻,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人,羡煞了不知多少上海滩的公子小姐们。此时宁大海提出女儿的婚事,无疑是恰到好处的运用了这段人脉利益链。

    果然,李济口气松了下来,做了个手势,让宁大海喝茶,宁大海这才发现自己嘴唇有些干裂,李济开口说道:“大海哥,”他称呼宁大海时,没有用“亲家”,“龙儿这孩子是个好娃娃,我对他就和对我家若市一样。”

    李济分明看见,宁大海的眉梢不动声色地微微一扬,他在心底冷哼一声,心说这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宁大海凭什么从我的人情账上随便乱画啊,想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可是,我们古董店近来也算是经济大萧条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还有几个人有心情收藏古董这些劳什子?啧啧啧,我还真是心有力……”

    “哎哎!亲家亲家! ”宁大海一听这话头不对,连忙半路拦了下来,“钱,不是事!诶,没错没错,亲家啊,不瞒您说,我们厂前不久又北上了一批货,一部分运往北平,一部分疏散到东北,这笔货物的钱足够咱们家冒一笔油了!”

    李济一听,好家伙,果然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自己要不来这一手,哪还能知道这老东西变着法子大发国难财!说着,李济看了一眼宁大海,年过五旬的老奸商头发已花白了大半,一条粗黑的大辫子沉沉的坠在脑后,微微有些驼背的肩上架着一颗机灵的脑瓜,一双丹凤吊梢眼活像当年的王熙凤。想来他也是在拼尽自己的余热为自己的独苗儿子谋一个好的前程,哪怕国家苟延残喘,朝不保夕也在所不惜。李济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想起了自己的独子李若市,心头像冬日里遇见了暖阳,静谧而安详。我也要为儿子捞上一笔。李济暗暗想着。

    两人又喝了一会茶,拉拉家常,谈了谈街巷邻里的新鲜事,而后李济站了起来,宁大海急忙也站了起来,“我回去再和若市商量商量。”李济说。宁大海心头一沉,合着来到最后也不给自己一句准话,看来不拿真家伙来,李济这老家伙是不打算松口了。但宁大海面上却仍是一片和气,百般殷勤。

    话说李济哼着曲坐车回到家,一开门不觉眼前一亮,失口叫道:“呦!清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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