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阙钗头凤 半世苦相思（上）

一阙钗头凤 半世苦相思（上）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纸灰如灰色的蝶翩翩飞舞，这一页薄薄的纸片拿在手上却重若千钧怎么也无法将它丢进火中。这阙钗头凤是奶奶离世时紧紧贴在胸口的，纸质已泛黄字迹还算清晰，刚劲有力的笔体看得出书写之人功底之深厚。可是就是这一叠信函让奶奶永远的离开了我……

数日前学校放假，满怀兴奋之情回家乡看望奶奶跟父母。却不想……

长途车上低头玩儿手机的我感觉身边坐了个人，扭头看了一眼。那是个年轻小伙子与我年龄差不多吧，白色衬衫黑色马甲一脸的书卷气。因为只是同路人我也没太在意继续低头看追了好久的那部小说。

我任教的那所小学离家乡不是很远可是坐车也要将近两个小时。看小说一向是我用来消磨时间的最佳方式，没多久也就被情节吸引深陷其中了，反正要坐到终点站的不用担心会坐过站。

“你好，要喝点水吗？”旁边的大男孩递过一瓶矿泉水，微笑着用略显生硬的普通话问我。微微蹙眉心底升起一丝警惕“难道是人贩子？还是想迷晕我劫财？”胡思乱想着，看到他真诚的笑容却又不太像那种人！不过坏人脸上又不会刻上字，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不用了，谢谢。”我礼貌却略显生硬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手。

没过一会儿他轻咳一声打断了我的继续追书“额，可不可以跟你打听一下去牟家村到哪里下车？”不知是不是被我刚刚的态度吓到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你去牟家村？那跟我走吧，我可是从小在那里长大的欧”我微笑着说，听说他去牟家村语气中不觉多了一丝亲近。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怎么会知道这么个小村子？”我有点疑惑的问。“我是从台湾过来大陆这边，受人所托要找一个人的。”他垂下头不知为什么感觉神态中有一抹淡淡的忧伤。“找人啊？牟家村人？放心，只要是牟家村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包在我身上，我帮你找！”我就差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了！

开玩笑，牟家村可是我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啊！如果不是怕了老爸老妈跟奶奶的逼婚我哪舍得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教书。想到被逼婚眼皮没来由的抽搐几下，真的是被念叨怕了！

“那你认识唐素雅吗？”他居然激动的转过身抓住我的肩膀摇动着追问。要不是看他一脸的惊喜表情，我还真会当他是想占本姑娘便宜的登徒浪子。看到我不悦的表情他赶紧松开手连连道歉。

“你找我奶奶干嘛？”我没好气的问。为他刚刚的举动引的车上人频频注目颇有些气恼。“唐素雅是你奶奶？那她还健在吗？”看着他又抓上我双肩的手，我终于忍不住发飙“你奶奶才不在了呢，会不会说话啊你？”伸手拨开他的手，凶巴巴教训他两句就扭过头不想再看他一眼。

什么人啊！会不会说话啊！亏他看着一脸的书卷气，真不知道他家长辈怎么教他的。哼！我在心里腹诽着，暗暗决定下了车就甩掉他省着奶奶看到他被他气死。

“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从爷爷口中得知你的奶奶今年应该是百多岁的人了，我爷爷也不确定在那烽烟四起的动荡年代她能否安然存活下来……”他低着头轻轻叹息。“你爷爷是谁啊？你们不是台湾人吗？没听说我奶奶在台湾还有亲人啊！”没忍住好奇我转头询问。

一路上听他说起他爷爷当年去台湾的前后经过，还无意中得知了奶奶年轻时的一段情史。原来这个男孩子叫“李念祖”据说名字是他爷爷取的，寓意思念祖国想念祖居思念先祖。虽然觉得有点土，不过还是选择了去理解一位老人的思乡之情。

闲聊之间时间过的异常的快，转眼家乡已遥遥在望，下了车我将他带往家中。推开半掩的大门走进院子，家里居然冷冷清清的爸妈不知去了哪里！还好奶奶听到声音从屋子里蹒跚着走出来，看到我笑的合不拢嘴。

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是奶奶的心头肉。知道我要回来奶奶开心的不行，这不，一见面就抱着我摸头发摸脸的，嗔怪着我不好好吃饭又瘦了。因为有外人在我有点别扭，撒着娇嗔怪着奶奶“哎呀奶奶，我都多大了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快点放开啦，也不怕被人家看到了笑话！”被我这样一说奶奶终于注意到我身后的念祖，不过接下来的话却让我俩都红了脸。

“哎呦，老天保佑，我的宝贝孙女终于开窍了，终于肯带男朋友回家了！”奶奶甚至夸张的对着天空拜了拜。为了不再给奶奶机会发挥她演戏的天赋我翻了翻白眼澄清到“奶奶，你想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来找你的。是他爷爷让他来的，从台湾来的欧！”我偷笑着调侃起奶奶来，却发现奶奶瞬间僵在原地。

“台湾？小伙子你爷爷是？”还没听到答案奶奶浑浊的眼中已有了泪水。“唐奶奶，我爷爷是李继宗。这个您还记得吗？”说着念祖从手包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支凤钗，金灿灿的凤口中衔一枚如意下面垂着珍珠，红宝石串成的珠串。很是精致，一看就不是民间之物。

正在我惊叹这凤钗打造的栩栩如生时奶奶却如遭雷击般瘫软下去。好在我跟念祖反应极快从两边搀扶住奶奶，最后由念祖将奶奶抱回房间。

“你爷爷他还好吗？”拿着凤钗抚摸良久奶奶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焦急的询问。“爷爷，前不久去世了。这是爷爷去世前嘱托我交给您或是您的后人的。”念祖悲伤的说。我则惊讶的看着他，一路走来他并没有提及他爷爷已经过世，也没提及凤钗的事。看来当时他并未全然相信他要找的人真的是我奶奶。

“就知道他一定是不在了，百来年了，没想到他终究没能再回家乡。没想到这一生终究还是没能再见上一面。凤钗归来，我也该走了，该走了！”奶奶呢喃着。“奶奶，不许这么说，您身体这么好怎么会走，我不许您这么说。”我撅着嘴撒娇，不准奶奶再胡思乱想。

“好，不走，不走！奶奶还没看到你嫁人怎么能放心离开！”奶奶苦笑着说。“奶奶您又来了，这算是变相逼婚吗？”我撅着嘴摇着奶奶的胳膊尽量的转移着话题。说实话如果当时念祖在车上跟我和盘托出我不会带他来家里，不会让他见奶奶。奶奶年纪大了怎么经得起这样的刺激。暗暗埋怨着自己，也埋怨着念祖的有所保留。有些气恼的赶 他离开时却被奶奶训斥不懂待客之道。

没一会儿爸妈回来了，拎一堆菜说是要给我补补。看到念祖居然跟奶奶一样的反应，气的我一跺脚又钻进奶奶房间说什么也不肯出去。爸妈在厨房忙碌着，念祖因被爸妈热情的留下来吃饭挽起袖子也跟着进到厨房忙碌去了。

老爸倒是没跟他客气还说“男人会下厨将来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只是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念祖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声音提的那么高，气的我又撅着嘴跟奶奶告状。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我只会越帮越忙。不是爸妈宠我，而是做菜我是真的一点天分都没有。而且我也不放心奶奶在情绪这样激动的时候一个人呆着。

奶奶将凤钗放在桌上捻起首饰盒底下的一张纸，此时我才注意到下面铺了层纸。而那层纸下面还有一层，就这样一张张奶奶先后捻出十几张。

奶奶小心翼翼的一张张打开我凑过去跟着看。那是一封封“情书”暂且算作情书吧。从年少时的青涩到后来的浓情蜜意，再到后来的无尽思念。直至最后一篇抄录的一阙“钗头凤”点点滴滴诉说着爱意，诉说着别离，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奶奶靠在我肩上哭的像个孩子，却也幸福的如少女般脸颊绯红。哭着，笑着，颤抖着，读完了李爷爷的十几封情书，奶奶抹去腮边的清泪眺望着远方。

爸妈喊我们去吃饭，扶着好像突然苍老了十岁的奶奶来到餐桌前。恨恨瞪了一眼不敢抬头看我的念祖。奶奶轻轻捏了我的手一下儿，警告我不许为难念祖。我则小声嘟囔着说：“奶奶不爱我了，学会偏心眼儿了。”结果被奶奶塞一块儿红烧肉堵住嘴。

不过抛开他让奶奶伤心不提，他的菜做的还真不错。不知道是不是他爷爷教给他的，他居然会做我们这边的家乡菜，而且味道真心不错！吃过饭念祖不顾父母挽留执意要去镇子上住旅馆，而我更是巴不得他赶紧离开我家省着奶奶看到他难过。

晚上不放心的赖在奶奶房间非缠着奶奶讲故事，其实只是想奶奶尽快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奶奶的故事居然就这样讲了一整夜……

1924年，才8岁的奶奶就古灵精怪的，连续气走了好几个前来授课的老学究。无奈，奶奶的父亲找来了刚刚从私塾下来，因家境贫寒无力再继续读书的李继宗（额，当年才16岁还不是老爷爷就先直呼其名吧）教奶奶读书识字。

奶奶生在大户人家，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因祖上曾出了位皇帝的宠妃，家中这几代又都出美女，都嫁的好。到这一代家境仍还算殷实，奶奶又是太姥姥太姥爷的独生女自是百般宠溺越发被惯的无法无天！这也是那些老学究任太姥爷出再多银钱都声称教不了的原因。

那时的奶奶古灵精怪的，那些迂腐的老学究又怎么会是奶奶的对手。结果就是一个个都被整的灰头土脸，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也就没人敢再登门授课。而当年的李爷爷则因家境贫寒为太姥爷的高薪所动才硬着头皮去府上授课。

听奶奶说李爷爷的母亲早逝，父亲积劳成疾，家中的收入几乎都拿去给李爷爷的父亲抓药了。李爷爷很是孝顺，虽然明知奶奶不好教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太姥爷的聘金成了奶奶的小先生。

“你李爷爷当年啊可凶了，第一堂课就打了奶奶手板……”奶奶娓娓道来浑浊的眼睛突然就有了光彩。“那天奶奶想捉弄他在他茶杯里放了只蟋蟀，害得他把喝进去的水喷了一地。”奶奶咯咯笑着似乎又回到当年。

奶奶今年101岁了，可是此刻在我眼里奶奶却是那样的美。那样的神情长这么大我从没看到过。那一刻突然明白为什么爷爷宠了奶奶一生，为什么爷爷总是说奶奶这辈子能嫁给他是他的福分，说他让奶奶吃苦了……看来爷爷也是知道奶奶这段往事的。

“那天你李爷爷重重的打了我手板，很疼，奶奶长那么大从没谁敢碰我一根手指。那天起他成了我的小先生，虽然他不让我那么叫可是小就是小我还是一口一个小先生的叫。时间久了他也就默认了……”奶奶望着顶棚思绪似乎已飘回那段纯真岁月。

“奶奶，您不会是因为他打你手板就爱上他了吧？”看奶奶不再说话我赶紧追问。“怎么会！爱上他那是几年后的事情了。那年我十四岁了，天葵初至终于长成大姑娘了。”大学毕业的我对那时女子对生理期的叫法倒是懂得的，自然不必追问什么接着听奶奶讲诉下去。

“那一天感觉到身体的不适却又不懂那是怎么回事慌乱的不行。偏偏他又训斥我握笔姿势不对，习惯性的从后面抓住我的手进行调整。而我当时情绪不稳，正不耐烦着，哪有心情写什么毛笔字。转头就想发脾气结果却……”奶奶突然停下来脸上居然有了一丝少女般的娇羞。“结果怎么了？奶奶你快讲啊！”我催促。

“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听这个干嘛？”“奶奶，你又来了！不理你了。”我故意撅着嘴假装转过头去。“不听啦？那我可就不讲啦！”“听，奶奶接着讲。”我抓着奶奶的手撒着娇。

奶奶这一生都没下过田，至今一双手仍没有半点老茧，摸上去居然还有点滑腻，这可是爷爷宠出来的。“结果啊我一转头正碰在他的唇上，拿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我的初吻。”“哈哈……奶奶，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还知道什么叫初吻。”我的笑招来奶奶一巴掌轻轻拍在手背上“再调皮不跟你说了！”奶奶耍起了小脾气。“好奶奶，快讲快讲，我保证不调皮了。”我将头拱进奶奶怀里撒娇。

“鬼丫头，跟我年轻时一样鬼灵精，就知道奶奶对这招没抵抗力是不是？”“奶奶，你怎么什么时髦的词儿都会啊！”我们祖孙笑闹着。可是随着奶奶的讲诉后来的故事就沉重了许多。那一吻李爷爷跟奶奶都惊愣当场，或许是都长大了或许是已经懵懵懂懂懂得了些什么！那之后李爷爷没有再触碰过奶奶的手，而奶奶每次上课也不再应付差事。甚至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对他的课有了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