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一个没进过学堂,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的大脚女孩。在娘家按照排行称为:五姑娘。嫁给我爷爷后,她冠上夫姓,变成了赵刘氏。后来需要报户口了,读书人爷爷为她取名:刘素芝。
写户口的人听成了:刘树枝。奶奶不识字,也不能指正。这个名字把她从大家闺秀俗化成了乡野村妇,为此,奶奶埋怨了好一阵,催爷爷给她改过来。爷爷有旧社会男尊女卑的思想,说了句“你一个字也不认识,岁数大了,不用名字了”。
还真是,嫁给了爷爷,连姓都不必拥有了,她被称为老赵家的、赵奶、他赵婶……和“刘”都没有关系,更用不上“素芝”了。我也是在她去世后的宗谱上,见到三个字的正确写法。没有社会地位,连名字也不配拥有,男尊女卑的社会对女性的尊重少的可怜。奶奶直到60多岁,想起来这事,心里还是没有原谅爷爷。吵架拌嘴时,常讲“都怨你,我成树枝了”,爷爷没有底气,一声也不敢吭。
奶奶虽然不识字,却是家里大大小小20几口人里,故事最多的人。她的故事里有“会飞的大鹅”,有“捕猎的猫”,还有“一个人抬不动的鱼”……讲也讲不完的故事,陪伴了我整个童年。
至今记忆犹新的故事是“横(hèng)虎”(音译)。它是一种鸟,白色的羽毛,红色的嘴。
“它翅膀张开可大了”奶奶夸张地张开手臂说。
“有多大?比量一下!”我对这个模糊不清的长度质疑。
“嗯——比咱家房子都大”,奶奶环顾四周,给我找了个参照物。
我看了一下,是挺大的,随后表示着惊奇。
“它住在山顶上,一个山头,一个山头住”奶奶接着说。“能吃兔子,吃羊,吃牛,还吃人呢”。提到吃人,奶奶的表情配合着惊恐。
我对这个食谱表示怀疑,比量了一下自己,“奶,能吃下去人吗?”
见我不信,奶奶瞪了我一眼,“俺们村里都叼走好几个了”,她深信不疑。
“然后呢?然后呢?”
“你闭上眼睛,我再讲!”奶奶开始不耐烦了。
“它的叫声是横虎——横虎——”奶奶一边轻轻拍着我,一边哼着,一声比一声低。
我在“横虎”声中,逐渐睡去,下一次睡前,“横虎”的故事会再一次重讲,可是每次讲到它开始叫了,我都会不争气地睡着了。至于后来“横虎”有没有宝宝,死没死,活了多大,一概不知。“横虎”给我留下了一串串的问号,至今也没搞清楚“横虎”是什么动物,大概是猫头鹰一类的大型猛禽,但是颜色对不上。
或许这个故事早已在我的梦里一次又一次完结了,只不过醒来了,就彻底忘了。
奶奶还擅长讲鬼故事,这些故事一定是孩子们聚齐的时侯热热闹闹讲,什么“狐狸精跟着大姑娘,大姑娘吓死了”,“老太太坐车去赶集,半道让鬼拦下了,鬼去她家要钱”,“小伙子走夜路,鬼跟着他,推井里了”。诸如此类,我和哥哥姐姐们一边害怕着互相抱紧,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爷爷忍不住插嘴:“竟胡说八道!快别说了!”我们却不答应,央求奶奶继续讲。奶奶白了一眼,声情并茂地讲下去,这时候比满腹经纶的爷爷还吃香。
我上了学后,很少听奶奶的故事了,如果晚上睡不着,耳边会幻听着奶奶的声音:“横虎,横虎……”安然入睡。人至中年,这个熟悉的语调还会不时地在耳边响起,就像奶奶还陪在我身边一样。
年龄越大,越珍惜亲情,越懂得思念的意义。为了逝去的,为了失去的,为了失联的。
一朵花,一棵树,一首诗,一句歌,一个日期,一张照片,唤醒了潜伏的记忆,思念在心头缠绕着,久久难以散去。
奶奶,我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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