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1920
许怡菁坐在丈夫书房的硕大写字台背后,蹙着眉头看副官刚刚送进来的一份资料。“夫人啊,不要看了,灯下伤眼睛呢。”丈夫披着一件军绿色大氅走了进来,又把手上拿着的一件披羊绒大衣在了她的肩上。她回头笑一下说:“好好,不看了不看了。”灯光中,丈夫冷毅果敢的面容笼着淡淡的柔情。从小长在行伍世家的她,见惯了男人们厮杀时脸上的凶恶,却独独沦陷在了丈夫满目的柔情里,当然跟着她一起嫁过来的,还有父亲手里的两座不小的城池。“那小子睡了吗?”她淡淡问了一句。“哄了一会儿,算是睡下了。”丈夫温钰琰达道。“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明天我就去书馆请个先生来,也该读读书,明明理了。” 许怡菁叹口气说道。“依我看,咱儿子懂事着呢,是他娘太能偷懒了。”温钰琰说着把一杯刚煮好的冰糖红枣水递到她手里。“怎么着,还成我的不是了,这些军务你倒是管啊!一天到晚堆在这里,要不是我管,军里怕是断粮几个月你都不晓得,你是想等着哗变啊!”一说到这里,她突然气不打一出来,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是我老婆厉害,交给你我放心吗?”他赧笑着说道。红烛盈袖,许多年后当温夫人摇着扇子在院里纳凉的时候她才知道,她这一世的柔情都给了那个叫温钰琰的男人,那也许便是她最好的日子。
被围了三天的连城终究是破了,随军出征的丈夫没能赶得回来,去娘家求得援兵也如泥牛入海一般。许怡菁坐在自己的卧房里,那里有过她与丈夫温存过的一切。幼子睡熟的面容平静而安详,嘴边还有些许口水。她静静地盯着儿子,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手中的一条白绫终于是又被放回了柜子里。当年的武则天,莫不是疯了才能掐死自己的亲子。“楚儿,起来,我们得走了。”她突然叫了一声,语气依旧的严厉。儿子睁开睡眼,惊恐的看着自己眼中布满血丝的眼睛,哇的一声哭开了,还不住的喊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只这一个瞬间,许怡菁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只想沉入一个梦里,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她连夜带着儿子连夜出走连城,各路守城的士兵早就接了军令退出了城,这城池寂静地让人心惊。一路辗转,一路流离,再站在温钰琰面前时,已是一年之后,只一年,她眼角竟爬上了几条浅浅的细纹,鬓角边也已有了几根银丝。温钰琰只看她一眼,只用修长的手指掩住面,低声啜泣起来,那么骄傲的男人,竟然也旁若无人的哭起来:“听说他们屠了城,都说你和楚儿已经死了,我不信。后来,我回去找过你们,在卧室里有一大一小两具烧焦的尸体,我以为你们死了。”“那是林儿和她小儿子,她替我去死了。”许怡菁咬了下唇,淡淡说道。“我真的以为你们已经死了。”温钰琰只是依旧重复着说道,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许怡菁的话。“呦,大帅,这位是谁呢?给奴家介绍介绍呀?”客厅里径直走进一个女子,那女子面带笑意,满眼风情,正是位极美丽的女子了。女子走进客厅,似乎很不经意地坐在了大帅身边,左手自然地挽住了温钰琰的臂。“一个故人罢了,顺便来看看老朋友。”看着怔怔无语的温钰琰和仿佛在宣布主权的女子,许怡菁只是淡淡地笑着说了一声。身边的温楚竟也是及乖巧懂事的不吭一声,一年的流离,母子两早已变得十分亲近起来。“大帅,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始终站在客厅当中的许怡菁淡笑着说了一句,毕竟那早已不是她的地盘了。什么所谓山盟海誓,竟也抵不过一年的分离罢了。“菁儿。”仿佛并没有听到男人的那句呼唤,许怡菁转身就走。这一刻,她突然开始放声笑了起来,笑这可笑的世间的一切。哪儿有什么一生一世,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谎话罢了吧。
后来的后来,她在一家报社找到一份秘书的工作,报社老板的太太去世,她就做了人家的填房。丈夫脾气并不太好,两人时常拌些嘴,吵完也就忘了。楚儿仿佛一夜间长大,再不跟母亲犟嘴,只是每日里用功读书,报社老板极喜欢这个聪慧的继子,每日细心教导,后来又去留洋,进外交部,也算是争气。她也又生了一男一女,没耐心的性格总也是改不掉,常遭丈夫训斥。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过着。偶尔有时她穿着拖鞋躺在院子里那张大椅子上扇着扇子纳凉的时候,她也会想起自己的前半生,那时候的她读兵法,学军事,不过是想在家里的子侄间露露脸,好让父亲知道自己并不比那些酒囊饭袋的兄弟差。后来得觅佳婿,她也时时告诫自己,勿要辱了自家门楣,所以常常事事出头,连军务也要替丈夫管。如今想起来,这一切的意义又在哪儿呢?曾经的许家从父亲去世后,早就被一众不肖子孙败的倾家荡产。温将军没有她,照样攻城略地,雄霸一方,姨太太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家里娶。她想着这些,迷迷糊糊打了个酒嗝,还是自家的桂花酒香,她想。厅里,还有丈夫训斥小女儿的声音,“女孩子,别管那么严了,一生喜乐安康,便是福气。”她迷迷糊糊喊了一声,便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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